《碧血谒剑录》精彩章节-免费试读
拙作《碧血谒剑录》首稿完成时最初定名为《那一剑的风情》，在一个纬度上的用意是向古龙先生致敬。故事以男主角的成长经历及步入江湖后的系列遭遇为主线，融侠义、侠情、亲情为一体，同时点缀纯真与忠义，上演武林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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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谒剑录
文∕孙康清
夜，渐深。将深未深之前的夜空，月朗星稀。
风，轻微，柔柔，习习。
一些似棉团、似不规则布块的小小浅灰色浮云，时不时的会擦着月亮几近浑圆的脸庞轻轻飘过，仿佛为月亮遮羞，增添了夜空的动人之处。
若能携同知交好友此际月下闲庭信步，自是一番惬意享受。
一切似乎安静，祥和，好一派清平世界。
蓦然间，两缕夜行人的破空之声遥遥传来，打破了这难得的夜晚氛围，旋即人影就掠至眼前的林边。看二人快疾的身形，可以判断，即使是当世轻功一等一的好手，与二人相较，也不见得可讨到便宜。
说来也怪，这二人虽是一跑一追，却都没有着夜行衣，而是鲜衣华服，前者一身柔白，后者一身湖蓝，俱给人一种英气逼人的感觉。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收敛行迹，尽管是在夜晚，也远离宽敞的官道，基本上一直行进在小道与山林间。
前者没有慌不择路，多少还有点气定神闲。后者没有气急败坏，只是一心一意的追赶。依二人奔跑的情形，亦可判断，他们没有深仇大恨。但一跑一追，矛盾必然有。
其实追人者清楚，自己与被追者确有实力差距。要不，这么多天了，自己也没能迫使被追者就范，讲出与天下第一庄飞云庄作对的可信缘由。不过事情既然叫他碰到，他就必须追，必须问到一点什么。因为他叫唐刚，是来自蜀中唐门的唐刚，江湖人送名号“唐三镖”。也因为飞云庄誉满江湖，代表着非同一般的正义。还因为飞云庄里有着自己深深喜欢的女子。不能为飞云庄挡下麻烦，“唐三镖”的名号无疑会在江湖上失色。
被追者当然也清楚，自己的实力在唐三镖之上。这么多天之所以让其纠缠而不甩掉，是担心唐三镖心高气傲，一旦遭遇挫败，尤其是在同龄人的手下遭遇意想不到的挫败，会恼羞成怒或不思进取。因为他叫杜清泉。也因为他与唐三镖同龄，有惺惺相惜之感。更因为唐三镖是当今江湖年少一辈不可多得的维护正义、锄强扶弱的好手，他的坚韧与顽强体现在连追自己这么多天毫不气馁。
“朋友，停步，否则在下要开罪了。”唐三镖立足向杜清泉喊话。他不想再做无谓的纠缠，只想尽快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或许向他解释一下也好，杜清泉犹豫着是停下还是离开，因为这个念头的摇摆，最终他的身子在不经意间还是向前移动了一两个步幅。
若杜清泉决意甩掉唐三镖，随时可以，在当下，借着这两个步幅更是可以轻松做到。不过他没有，他想着，简单解释一下也好。
杜清泉打算停步，还没完全转过身，一股森然冷意就咄咄逼人而来，潜意识提醒他对方出手了。他不得不立马听风辨向凝神以对，不小看任何对手总不会错，何况对方还是名头响当当的唐三镖。
唐三镖以为杜清泉要跑，右小臂轻快地一震，掌心微扣，直伸的四指与下压而轻微外曲的拇指间就夹上了三支锃亮的飞镖。即使在夜间，镖刃藉由月光反射的几线莹光，已然透出夺人心魄的寒意。振臂之势未消，三道寒光已间不容歇地向杜清泉的后背飞去。
“叮叮、笃”，急促的金铁交鸣三连响刺破了夜空的寂静。
杜清泉在滑出步幅的间隙里一个激灵，因为虽然自己是不得已地移动步幅，但同样会让唐三镖误会自己要走，所以他立马弹剑出鞘，听风辨向，侧身的同时向飞镖迎击。
唐三镖不晓得，将他飞镖磕飞的是隐匿江湖十六年的神兵利器神杀剑，如若知晓，他肯定要再三判断是否该出手。
※※※※※※
神杀剑在杜清泉的手中矫若游龙，他轻灵地一抖手腕，就在夜暗中震飞了镖王唐三镖的三支飞镖——三支在江湖上一等一的，喂有剧毒见血封喉的，发自镖王之手的“镖”。一刹那，唐三镖惊诧地小声“噫”了一声，杜清泉的思绪也回到了挑开柳玉婵面纱的一瞬间。
唐三镖在蜀中唐门第十三代弟子中排行老三，真名唐刚，二十三岁。十三岁那年唐刚用三支唐门传统飞镖射杀了三个人——“采花淫贼”姚百变，“越货大盗”辛伍良和“食人魔”吴大嘴。十年前那个无月的夜晚，此三人聚在一客栈，密谋赴钱塘飞云庄杀人越货劫财掠色，恰巧被唐三镖撞见。
誉满江湖的钱塘飞云庄要遭飞来横祸，这还了得。血气方刚的唐三镖自报家门，扬言欲赴钱塘须先过了他这一关。三人听罢讥笑他乳臭未干太过轻狂，就在他们出言不逊得意忘形的时候，唐三镖的飞镖出手了。姚百变被飞镖射中额头，应了“色字头上一把刀”。辛伍良站起身想避重就轻还击时，飞镖射入了他的胸膛，他不是不明白暴露身体要害部位是对阵大忌，但姚百变的瞬间倒地确实震惊到了他，没有抓住出手先机，更乱了应对方寸。吴大嘴瞪圆眼张大嘴愣在了当地，姚辛二人的实力他是了解的，顷刻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小子先后了结，多少有些让他难以置信，于是飞镖射进了他的嘴里。三寸有余的镖刃直没入肉，连带镖柄都几乎扎进，眼见是活不成了。连续三镖，了结三位当世高手，唐三镖的出手那叫一个快，准，狠。
后来，唐三镖请求族中长者为自己制作了三种飞镖：生镖、死镖、残镖。其缘由是射杀吴大嘴时，吴的眼里是无异常人的祥和而又惊讶的目光。唐三镖想，若当时废了吴的武功也就算惩罚了他了，毕竟吴是一个精神疯癫的人，没遭受人生骤变的刺激，具有那么好的身手和那种良善目光的人不会是那个样。
生镖是以武会友时用，死镖专用于射杀十恶不赦之人，残镖则是为罪不及死一类人度身定做。十年前一战成名，十年来三镖已成为正义的象征，人们给予了唐刚非一般的尊称礼遇，不再直呼其名讳，江湖中一流高手称其为唐三镖，而相当多的人则叫他镖王。
截至今夜，唐三镖几乎如影随形地追了杜清泉整整四十九个昼夜。原因只有一个，杜清泉在四十八天前放出口风，若五十日内钱塘飞云庄不落实他信中的要求，他将荡平飞云庄。而唐三镖则一定要阻止杜清泉，重要原因有一个，飞云庄是大善大义的代言，唐门子弟是正义的捍卫者；次重要原因是飞云庄里有着与他两心相悦的女子，冲着这一点他也该插手。
四十九天前杜清泉与唐三镖是陌路之人，而这四十九天中唐三镖做了杜清泉行程上的伴侣，杜清泉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他——杜清泉有时候会暗忖，是唐三镖让自己不再孤单。杜清泉的脑子绝对正常，尽管唐三镖是一个劲敌，但截至目前他还没有发现唐三镖更厉害的武功。杜清泉刚才是挥剑用唐三镖的第一支飞镖挡飞了唐三镖的第三支飞镖。早在十年前也就是杜清泉十岁那年，他听风辨向的判断力就足以藐视江湖，但三师父一直告诫他天外有天。所以唐三镖在听到“叮叮”两声金铁交鸣和“笃”的一声轻响后，已知镖被击落，略感意外地发出了一声惊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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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住手，你不是我的对手。”杜清泉平静地对唐三镖说道。
“笑话，江湖上只知道我的死镖，却不知道我的夺命连环九镖，或许你会成为见识连环九镖的第一人。”唐三镖自信满满，用回答向杜清泉还以颜色。同时，他的脑海闪过了家主训诫的画面。不是危言耸听，夺命连环九镖的威力至少高过死镖两个档次，当年练成之际唐家家主认为此技杀气过重，勒令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使用。
“那荣幸之至，不过我想神杀剑暂时还不想会它。”杜清泉依旧平静地说出了这番话。
“神杀剑！是十六年前隐匿江湖的神杀剑么？”
神杀剑是半甲子以来武林除魔卫道独具威名的神兵利器，早先，持其行江湖道义的绝世高人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有缘得见不世出的神兵利器实属江湖人的福分。故唐三镖的声音有些激动。
“它一直在忠义老人天风十骑的师父天风尊者手中，怎会落入你手？”唐三镖有些不明所以，继续发问。
“可以确证是那柄剑，至于在下持有则为个人隐私，恕着实不便相告。”杜清泉的语气相当诚恳，他也有师门忌讳。
“那请问阁下缘何要去飞云庄寻衅。”
“路见不平，替天行道。”
“哼！远的不谈，前年陇右蝗灾，飞云庄庄主龙飞云率二十余弟子跋山涉水亲赴受灾之地捐银捐物；去年八大门派之首的少林遭遇一场瘟疫，若非龙老庄主翻出家传祛瘟解毒秘方，恐怕少林寺将一蹶不振；今年钱塘洪水，飞云庄附近数十里的百姓有哪一家没有受其恩惠。你又不平在何处，行的是什么道？”唐三镖有些愤愤然。
“恕不便相告。”
“只怕是自打圆场。”
对话到这里，已经有了浓浓的质问和谴责的意味。
杜清泉不再理会唐三镖说什么，飞云庄在江湖立足整整十五年了，声誉如日中天，他怕自己被他说动，放弃此行计划。黑暗中杜清泉庄重地手擎神杀剑，凝视着剑尖的方向，吟起了剑歌：“乾坤转，正义现；神杀出，天地颤。荡邪魔，除祸患；卫江湖，太平天。”一曲吟完，杜清泉贯足内劲振动了剑身，剑作龙吟之响。
“好内功！真正的剑歌！在下听家父吟过。”唐三镖的声音有些惊喜和敬意。
杜清泉展开神龙九现身法，纵身跃向了树顶。这一手令唐三镖眼中的敬佩之色更重，他只觉得自己开眼了，用美妙迅疾和举世无匹等溢美之词来形容杜清泉的身法绝不为过。
空中踏步的杜清泉抛给唐三镖一句话：“勿向他人提起你我今日之相遇。”之所以这样谨慎相告是因为他明了，神兵再现江湖常常会引起多方骚动。唐三镖是十六年来第二个知晓神杀剑行迹之人，第一个是杜清泉的五师父。无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俊的轻功。”唐三镖的话音未落，杜清泉已转换了凌空虚步的身法，融入了浓浓的夜色。
“刚才还晴丽的夜色，怎么突然间就满布乌云了。”唐三镖自语道。夜空是突然间变得漆黑的，好像预示着江湖甚或人间将有非同寻常的变故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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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清泉学剑足足学了十五年。神杀剑是一年前涉足江湖时大师父交给他的。杜清泉共有五位师父，大师父教其内功与剑法；二师父教其拳脚与轻功；三师父教其暗器与易容；四师父教其药理和逃逸；五师父教其奇门数术也教易容，五师父是杜清泉涉足江湖后误打误撞的调皮劲赢得的。
大约在两岁那年——杜清泉约略可以记事的那一年，一日，他依旧无忧无虑的玩了大半天之后才回到家中，没想到相依为命的爷爷已寿终正寝撒手人寰。唯一的亲人离世，让幼小的杜清泉痛不欲生，没命地哭了许久，直到大师父途径小茅屋，在大师父温情满满的关心照顾下，他才渐渐止住悲哀。大师父为杜清泉俊秀且硬朗的相貌惊奇，不由多看了几眼。捡到杜清泉的同时，大师父也捡到了爷爷的遗书——这个苦命但可爱的孩子是弃儿，是他捡来的，小名叫泉儿。泉儿虽小但聪明伶俐，亦有向善之心，自己的身子骨不行了，可能陪伴不了泉儿太长时间了，希望好心人将其收养。
大师父抱杜清泉进清泉谷时，杜鹃花开得正艳，于是他便给杜清泉赐姓为杜，并起名杜清泉。
大师父只教了杜清泉一套剑法——天风翔宇十式。以前江湖上只有天风八式，后两式是大师父穷毕生武学与众派剑法之长研创的，使整套剑法更为绵密，更富变化，更具威力。
六岁那年杜清泉就将天风翔宇十式完全融会贯通。几位师父被三月的阳光、三月的风、三月的桃花点缀的景色引发了兴致，让杜清泉演示整套剑法。杜清泉挥舞着木剑，潇潇洒洒一气呵成。使完第十式“天风满宇宙，素心无欲求”的时候，斜指的剑尖上黏上了三朵桃花。杜清泉清楚地记得，几位师父夸奖他的同时，眉宇间均隐隐锁进了一丝愁意。
八岁那年的三月，在几位师父的授意下，杜清泉用铁剑演示整套剑法，舞毕，剑尖上依旧黏住了三朵桃花，且呈品字形。几位师父认定了他是一个多情的种子，经过一番商讨，三师父在杜清泉的脸上敷上了一层膜质药物。他们说这样做是为了杜清泉好，没了脸上太过显眼的棱角，行走江湖便不会有太多的桃花运或桃花劫误事。杜清泉当时听着这话有些茫然。
大师父在送杜清泉神杀剑的同时，将杜清泉的身世和盘托出，并在他的背上刺下了“清泉洗心，忠义一生”八个字。
杜清泉成了几位师父替天行道精神的寄托，成了江湖上的正义使者。而杜清泉匡扶正义，除魔卫道的坚毅信念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他常想，堂堂七尺男儿就该轰轰烈烈一场，即使血溅三步也应忠肝义胆，为良善计、为正义计，傲视天下。因为身边有一群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若无他们的关护，他自己可能早就饿死荒郊野外了。
大师父一直没有告诉杜清泉几位师父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包括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只在杜清泉出谷的那一刻交给其一封密函，并嘱咐一定要在行走江湖半年以后方可拆函阅看，杜清泉谨记嘱咐，踏入了江湖。
半年江湖生涯，杜清泉变得历练了。先是误打误撞地拜了五师父，接着在几次交手搏击之后，研创出了“天凤游宇十式”，不是依葫芦画瓢的套仿，是绝对的自创，这套剑法的威力甚至超过了天风翔宇十式。舞时意随心动，可轻盈曼妙，亦可雷霆万钧。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杜清泉欣喜若狂，认定了此生自己是属于剑的。
※※※※※※
那一日杜清泉的心情特别好，再有一日就满半年，就可以看那封秘函了。
那个清晨凉风沁人，杜清泉在山坡旁的梨树林里舞起了天凤游宇十式。梨花纷落，剑影闪闪，杜清泉仿佛一个舞者在一个洁净的世界里翩翩起舞。收招时，剑尖上呈品字形附住了三朵梨花——三朵带着晶莹露珠的梨花。也许绝招与高招都殊途同归，杜清泉想起了六岁和八岁舞天风翔宇十式时的三朵桃花，他猜想冥冥之中可能有着某种天意。
“好漂亮的剑法，好漂亮的着装。”自不远处传来的娇诧声打断了杜清泉的思绪，他赶忙抖落梨花还剑入鞘。杜清泉从头到脚的着装是一身白色，白绸衫、白纶巾、白绒鞋、白剑穗，杜清泉总认为白色代表平静、纯洁、祥和。
“二位姑娘为何打扰别人。”杜清泉平静地盯着自由纷落的梨花，向在一旁站定的二位姑娘问话。
“神气什么，也不瞧瞧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我家八小姐行走江湖两年来仅夸奖过两人，你算一个。”一个婢女妆扮的女子听出杜清泉的话语稍有质问之意，好似给主子出头一般，抢先答话了，言语里含有几分傲气。
“娟儿，不得无礼。”听着带有训斥之意的接话，杜清泉感觉两人像主仆。
听说蜀中唐门的唐芳在同辈中排行第八，年近双十，容姿倾城倾国，从小深得族人宠爱，凭着川妹子的泼辣劲儿，行事大方果敢，江湖中人莫不敬畏三分。杜清泉暗忖。
“那请问第一人是谁？”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杜清泉发问。
“当然是飞云庄的龙大公子了。”叫娟儿的姑娘有些自得，她又抢先答话了。飞云庄誉满江湖，是天下第一大庄，她觉得那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地方，能在一些时候多提及几次关于飞云庄的人或事，也是一种荣幸。
“有机会在下倒要会会他。”说着话杜清泉的目光移到了二位姑娘身上，唐芳果如传说中的那般美丽。杜清泉有些心旌神摇，但就一瞬间，杜清泉想起了剑身黏附的桃花、梨花，他知道自己应该葆有一颗平静的素心，不能让师父们失望，不能让自己迷失。
“就你一脸病态，耍一套剑法就累成这般模样，一看就是功力不济。”心直口快的娟儿又接了话茬。
“娟儿，你太放肆了。”唐芳喝斥道。唐芳对杜清泉的态度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盛气凌人，比她的婢女娟儿好多了，她也不愿意自己的婢女显得没有礼貌。
杜清泉的病态面容，得感谢五师父。五师父不但教了杜清泉奇门数术，还破解了三师父敷在杜清泉脸上的药膜——那药膜是褐黑色的，较厚，敷在脸上杜清泉的脸与庄稼汉相若无二。五师父用自己独到的岐黄之术恢复了杜清泉剑眉星目棱角分明的脸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杜清泉惊喜万分。但五师父为了不驳其他几位师父的初衷，也为了杜清泉行走江湖方便，特意给杜清泉制作了一幅带有病态的蜡黄色面具。
“二位姑娘，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杜清泉准备离开。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唐芳平和地问杜清泉。
“小名杜清泉。”
“看你身子确实虚弱，他日行走江湖若需帮助，在南七北六十三省任一客栈留字“梨园”即可。”唐芳客气客气道。
“在下何德何能敢借唐门和姑娘威名？”
“因为……”唐芳欲言又止，她总觉得和杜清泉的缘分未尽，他对杜清泉还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那先行谢过了。”杜清泉转身，默默地走下山坡，走出了唐芳二人目力所及的世界。杜清泉走得十分平缓，他不能让她们知道自己身怀绝技。
※※※※※※
早在遇见唐芳之前杜清泉遇到了另一个女孩——柳玉婵。那个夜晚起初月亮时明时暗。杜清泉在吉安客栈俘获了“西域四虎”的心，却被柳玉婵误以为他们在唱双簧戏。
少林寺的圆觉、圆悟两弟子护送着从天竺迎回的一尊玉佛，住进了吉安客栈。
西域四虎誓夺玉佛而后快，四人凌厉的霸气晚饭后一直笼罩在客栈内。入夜，月亮未亮多久就爬进了云层。室内黑暗人影难辨，闷哼声响起的时候，杜清泉知道少林二弟子已快不支了，他果断地从窗外扑入了房内，轻如落叶，四人竟无觉察。
杜清泉原以为圆觉、圆悟应付得了西域四虎，岂料四人端的历害。他的良心受到了谴责。
杜清泉剑不出鞘，以神龙九现身法用身体硬接了四人两拳、两掌、一肘、一脚。初次迎敌，功力发挥不当，杜清泉不由闷哼了一声。
“何方朋友，敢来趟浑水。”听着声音有异，四人之中的一人向杜清泉喝问。
“叫我朋友，那咱们坐下来喝杯见面酒，和气地谈谈如何？”杜清泉偶尔喜欢淘气一下找个乐子，身陷险境也会玩心不改。
“少耍贫嘴！”老大平天虎耶律宏对杜清泉吼道。
“我保证四招之内制服你们。”杜清泉豪气云干。
“大言不惭，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要不了四招你就会躺下。”老三霸王虎作势欲扑。
“别急，咱们定个赌约，若我杜清泉输了，给你们当三年仆人，若你们输了，给我当一年仆人。四位意下如何？”杜清泉侃侃而谈讲出了赌约。
“说完了？！”四人异口同声，从四个方向把招式使向了杜清泉。
毕竟没有实战经验，近在咫尺，还摸不准谁会先出击，从哪个方向攻来，倘若独对一人则易下判断。
“砰、砰”，背部连中老四霹雳虎耶律红两掌，杜清泉的身子向前倒去。老大平天虎与老三霸王虎以为杜清泉吃了大亏，欲生擒杜清泉。岂料杜清泉是临机应变，间不容歇的档口借力使力倒得更快，倒地的一刹那，他的剑穗来回划过，各点了平天虎与霸王虎腿上两处穴道。
杜清泉左掌拍地准备弹身而起，排行老二的盖地虎耶律弘的地趟腿交错着向他扫了过来。潜意识里神杀剑被杜清泉弹出了剑鞘尺许。寒光一闪，杜清泉的内心猛地一个激灵——神杀剑自传入他手，只黏附过桃花、梨花，从未沾过人血。不能玷污了它重出江湖后的完美状态，他暗忖。
盖地虎一声怪叫，他做梦也想不到千钧一发的时刻里，杜清泉的剑会弹出剑鞘，只消约尺半，他的脚再前进尺半，或神杀剑再递上尺半，他的双足就会断掉。
盖地虎的招式已使老，杜清泉必须有所选择。神杀剑硬生生地被他横移了开去，胸口无法避免地接受了两记重踹。杜清泉忍着气血翻滚，侧身翻滚的同时，左手拂点了盖地虎足间的麻穴。于是盖地虎躺在地上不动了。
霹雳虎以为杜清泉对盖地虎下了重手，没命地扑了过来。
“住手！”平天虎叫住了四弟，“你还有脸打，感快向少侠谢恩。”
霹雳虎一头雾水，愣在了当地。
“我兄弟四人闯荡江湖十五年，向少侠这般胸襟还是头一次遇到，多谢你对二弟手下留情。我兄弟四人一言既出，绝不反悔。”平天虎一脸诚恳。
霹雳虎弯身看了看二哥，二哥完好无损，就是不能动弹。
“四位前辈承让了。”杜清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隔空解开了平天虎、盖地虎、霸王虎的穴道。
盖地虎向平天虎小声嘀咕了几句，就见它们几个人一字排开，单腿一屈朝杜清泉跪拜了下来。
杜清泉诚惶诚恐：“这，这……”他也赶快对拜了下去。
只听平天虎道：“少侠，我兄弟四人纵横江湖黑白两道，行事只认个人喜好，从不计别人说长道短，战事无数罕逢敌手。少侠的武功、人品均令我们折服。目前，江湖表面虽风平浪静，但波诡云谲之状已显。我兄弟四人厌倦了他日不齿之行，愿追随少侠，行人间道义，卫江湖太平。今后，你就是我们的主人。”
杜清泉不知所措，人的良心往往会在一念间——真正被感动的一念间变得高尚纯洁无比。
“少侠若不答应，我们兄弟耶律宏（弘、鸿、红）四人就自废武功，以谢往日罪责。”平天虎言辞恳切诚意十足。
“好！以后你们就是我杜清泉的哥哥，我杜清泉是你们的小兄弟。”杜清泉知道男子汉不能太婆婆妈妈。
“这才爽快。”西域四虎异口同声。
西域四虎是四十年前西域第一狂人耶律猛的儿子，耶律猛标新立异，给四子起下同音字的名字，成为江湖上的一个奇话。四人孔武有力，少年时就分别以顶天肘、地趟腿、霸王拳、霹雳掌四种武功在西域创出了名头。其父在世时严禁四人涉足中原。十八年前其父母相继过世，十六年前天风尊者匿迹江湖，十五年前飞云庄崛起江湖，于是四人也不管中原、西域，我行我素地在江湖上走动了起来。没想到杜清泉与他们一战忘年，一战莫逆。
“如此，还请四位哥哥代小弟完成一个心愿。”杜清泉谦恭有礼地作了一揖。
“但说无妨，别再客气。”还是异口同声。
“我因有事，请你们陪同圆觉、圆悟两位师父一起护送玉佛回少林。”
“好。那我们何日何地再碰面。”霹雳虎永远是热血性情。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钱塘飞云庄。”
“蛇鼠一窝。”一声娇斥从客栈的院落里传出来。
“谁？”四人发问的时候杜清泉已飘身飞出了房间，向那个黑影追了过去。
“小弟你姓甚名谁，行走江湖务须多加小心。”心思慎密的平天虎不忘问杜清泉姓名，不忘道声珍重。
“谢了。杜——清——泉——。”杜清泉边追夜行人边鼓足中气，将话语传送了出去。
“哼！拔剑！”黑影在前方不远处的树林边站定，用剑指着杜清泉。这时候月亮在云层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为什么要拔剑？”杜清泉止住脚步反问。
“峨眉柳玉婵剑下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杜清泉怔了一下。出道以来，听到遇到过许多奇闻逸事，包括食人魔吴大嘴又现踪迹（难道他根本没死），以及自己与西域四虎的特殊结交等。但是，素不相识的女子初次谋面就要致他于死地，对此杜清泉是十二分的莫名其妙。杜清泉喜欢思考，这一思考使他有了一种认识：好事、歹事与莫名其妙的事，其发生与存在本无道理，它们发生存在的全过程就是发生存在的最佳注解。就像神杀剑的剑尖所附着的三朵花一样。
“装什么呆？”见杜清泉木然，柳玉婵又娇喝道。
柳玉婵，女子无疑。峨眉门下，名门。杜清泉决定捉弄一下此女子。
走出清泉谷踏入江湖以来，第一次莫名其妙地被陌生女子找茬，杜清泉觉得挺好玩的。
杜清泉先礼后兵地说道：“姑娘名儿叫得如此动听，行事何以太过刁蛮，我可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呀。”
“少说风凉话，只要你跟西域四虎是一丘之貉，你就得拔剑受死。”
“这话怎么讲，在下与他们也是今日刚刚认识。不信你去问他们。”杜清泉不仅暗里乐了一下，口舌阵仗他是不会居下风的，柳玉婵当然不会傻冒地去问他说的是真是假。
“废话少说，拔剑！”
杜清泉故意厌烦地“唉”了一声，无动于衷。
“再不拔剑我可要得罪了。”柳玉婵向杜清泉提出警告。
杜清泉依旧充耳不闻，挺了挺胸，还背负起了双手。夜风吹来，杜清泉近乎七尺的个头纹丝不动，只衣袂飘飘，他觉得自己摆了一个很有型的剑客的飘逸英姿，虽然这张脸不够迷人。同时杜清泉发现，月亮在这个时候无巧不奇地把一缕光华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
柳玉婵没有动，只在那儿怪怪地凝视着杜清泉，说不上是鄙夷还是欣赏。
“也不害臊，一个大姑娘盯着男子这样看。”杜清泉故意气她。
“还逞口舌之利，看剑！”气怒了的柳玉婵挺剑便朝杜清泉刺了过来。剑光一闪，杜清泉猛然发现月亮比先前更亮。这一意识差点害了杜清泉，收回思绪的时候剑尖距他的胸口已不及盈尺，他狼狈地将上身后仰才堪堪避过这凌厉的一击。接着剑光缠住了杜清泉，逼得杜清泉手忙脚乱，只有后退避让的份儿，完全忘记了该怎样使出神龙九现的身法脱离危险。但杜清泉依然感觉到月亮越来越亮。
绕着树林一块地段几圈后，柳玉婵的身形慢了下来，看此境况可知柳玉婵的功力和轻功步法是逊杜清泉一筹的。杜清泉故意将脚步慢了一下，待柳玉婵冲上前来时，他急速将身体向右横移尺许，柳玉婵的剑刺空，整个身子向杜清泉撞了过来，吓得“啊”地惊叫了一声。杜清泉及时出手，拿捏了一下柳玉婵的双肩稳住了她的身形，不忘调侃一句“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投怀送抱”。
柳玉婵气坏了，愣了一下后，更是毫无章法地挥剑对杜清泉乱砍。在一个间隙里杜清泉抽出了神杀剑。当剑光闪过，那一刻月光如华，清辉满地。
柳玉婵在杜清泉拔剑的那一刻愣了一下，杜清泉亦没有趁人之危。待柳玉婵回过神时，杜清泉才将神杀剑迎向了她的剑。只一剑，只一声金铁交鸣的锵然之声，柳玉婵的剑就被磕飞。回剑的同时，杜清泉力度恰到好处地用剑尖从柳玉婵的左脸撩开了她灰色的面纱。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指引杜清泉有这一举动，但他就这么下意识地做了。
一个回合自己的剑就被磕飞，柳玉蝉有瞬间的愣怔，对杜清泉剑挑面纱的举动竟然没有防范。
一张清丽脱俗的绝美的脸庞映入了杜清泉的视线。杜清泉呆住了，竟忘了将举在半空的剑放下。
柳玉婵这次真正愣住了，看着杜清泉的目光，从惊愕到平静到委屈，再到无助到恍惚，然后她的眼眶溢出了泪水。杜清泉想到了一个词——带雨梨花。他很内疚自己的冒失。
彼此近在咫尺，紧接着杜清泉看到柳玉婵婀娜的身段有了一阵剧烈的抖动。想必是她的内心经历了一番挣扎。
“你杀了我吧！”一声凄厉的怒吼冲出柳玉婵的喉咙刺破了杜清泉的耳膜。
“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请姑娘想开些。”杜清泉宽慰着柳玉婵，右手归剑入鞘，随后又伸出右手意欲给柳玉婵重新戴上面纱。
“放开你的脏手！我在家师面前发过誓，嫁人一定嫁第一个撩开我面纱的同龄男子，但没想到会是你这号人。”柳玉婵有些悲愤。
“姑娘对在下有成见是可以的，姑娘也完全可以当做从来没遇到在下。”杜清泉尽量把声音放得很温和，把话语说得很诚恳。
“不行，我不能言而无信。”柳玉婵的声音柔和了不少。
“经过今晚在下与西域四虎一役，和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可以肯定他们已决心一心向善。我们都并非姑娘想象的那种人。”杜清泉适时解释。
“如何证明？”
“时间可以证明。请姑娘静观我们今后的行事。”
“如若今日你欺骗了我，我自杀后做了厉鬼也要缠着你。”言毕柳玉婵将一方绣有荷花的绢丝手帕放到了杜清泉的手里。
“这，这……”杜清泉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嫌你的相貌不够俊朗，只要你一身正气，清清白白做人就行。”柳玉婵俏脸含羞。
“在下铭感姑娘垂青，此事还望姑娘深思。”
“江湖儿女，何拘小节？否则我宁可去死。”
柳玉婵是宿命的，又是节烈的。杜清泉只好默默地将手帕放入了怀里，从此除了后背上的八个字，他的心头将会多一个闯入自己生命的第一个女孩的倩影。柳玉婵瞧见杜清泉的举动头垂得更低。
“这手帕是我小时候舅舅吴大嘴送给我的，他本名叫吴正勇。他这辈子挺苦的，疯癫是因为受了刺激。他对我一直疼爱有加。”柳玉婵言明手帕的由来。
“噢……”杜清泉小声嚅嗫着应对。
“听说他还没死，曾在陇地边界与西域境内出现。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放弃找他，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杜清泉此行也是来找食人魔的，但他不能道破，因为这关系到飞云庄。
走出树林的时候，杜清泉为天仙似的婵妹重新戴上了面纱，有那么一瞬，二人目光交汇，杜清泉发现柳玉婵的眸子清澈如水。杜清泉不敢迎合柳玉婵的目光，赶忙下意识地看向别处，他怕过多的儿女情长会削弱自己的意志。
他们重新投住到了吉安客栈，明天还有新的江湖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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