紊乱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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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八月份的天气在淮城说不上热，闷闷中带着点儿夏风的凉爽。

沈鹤曦戴着墨镜和口罩，头上的渔夫帽压的都看不太清东西。沈鹤曦调整了下帽檐，想拉下口罩：“安哥，没必要吧。”

安诺看他一眼，将他扒拉口罩的手扣下去：“有必要！这次饭局是全私密性的，不能让狗仔拍到一点儿东西，但凡消息流传出去最后咱们两边又没谈拢，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鹤曦失笑摇头，像是玩笑道：“安哥，我们都清楚，怎么可能谈的上。张导要用这片子冲奖的吧？另一个主演......哼，怪有脾气的一个吧，我先说啊，我拒绝带资进组。”

安诺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车中的电台跳出声音。

“请问王老师对于沈鹤曦上一部影片《青山再笔难》中扮演的青山一角，有什么看法呢？”

安诺听到后皱眉，伸手就要去关电台，却被沈鹤曦制止，神色看起来无异：“你别关，咱来听听，现实一点。”

“说实话，《青山再比难》这个题材，青山这个角色，换成任何一个国内有知名度的演员，都会成功将这个影片以及这个角色送出圈——但沈鹤曦不行，他没有演出青山在里面起初那种纯粹清澈的少年感，更没有演绎出青山中期一次次经历打磨失败后仍旧神采奕奕的自信感，就不用说后期青山双腿残废开始写作，笔下那种坚定的信念了。”

“青山的选角是片子的最大败笔，沈鹤曦也是白白浪费了他那一张让人一看就很有故事的脸。其实我在他刚出道的时候关注过，因为他身上那种感觉是很多演员难以拥有的，但如今我只能说，当初看走眼了，只是个空有皮囊的花瓶。”

“嗯，那么......”记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安诺忍无可忍，伸手关了电台，看向沈鹤曦几乎全部被遮住的脸，看不清半分神色：“你承受得住，我心脏不好，咱别听了好吧。”

“那就认清现实，这一趟完全没必要吧？”沈鹤曦望向窗外，车在道路上行驶着，外面的天空蓝蓝的，倒映在沈鹤曦的墨镜上，却映不了他的眸中。

被他一针见血的话激了激，安诺深吸一口气后冷静了下来：“资方点名要你来，拒绝不了，我不是先前和你说过的么？”

安诺凑上来了一点，想起什么后似乎有点儿担心，“你是不是忘记吃药了......”

这倒真不是什么阴阳骂人的话。沈鹤曦握了握外套兜里的药瓶，墨镜口罩的遮挡下看不清神色，只听见沈鹤曦的声音平平淡淡的：“没，我吃了。”

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停了下来，安诺不敢耽误，催促着沈鹤曦下车，沈鹤曦这才将揣在兜里的手拿出来，低头看手机，却没注意到因为自己的动作而从外套兜里滑落下来的药瓶，上面写着

这个所谓资方并没有搞什么大阵仗，只是要了一个大包房，请了该请的当事人。沈鹤曦和安诺被服务员带到了包厢门口，摘掉口罩墨镜推门进了包厢后才发现人差不多已经齐了，沈鹤曦以为自己是最后一个到，转而看见自己身旁还空了一个位置，环视打量一周后大概确定下来。

是另一个主演......秦霄。

秦霄在如今是实打实的走演技派的电影咖，近几年出演的电影口碑也是一部赛一部的好，去年也是刚刚斩获了柏林的最佳主角银熊奖，现在风头正盛......

而就是这么一个人，资方居然想要沈鹤曦和他搭戏，拍张之臣张导为了冲奖的文艺新片《生死之间》。

一桌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聊着天，沈鹤曦还是起头为了自己晚到的行为罚了个酒。罚完三杯后沈鹤曦刚坐下，像是刚好卡好时间一样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

沈鹤曦微微侧目去看他，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是秦霄。但也就是这么一眼，他才发现秦霄本人长得比荧幕上更加震撼。

秦霄的五官硬朗立体且凌厉，看起来不乏攻击性，额前的碎发刘海与造型又很好地修饰了这种过分的攻击性，让秦霄整个人看起来风度翩翩、非常绅士。

沈鹤曦有点儿说不上来他看见秦霄的切实感受，好像那种刚在车上的烦闷心情又涌上来了，又有一种和秦霄距离很近很近的感觉。

不是实物距离，是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好像有的东西很相同。

沈鹤曦没有思考出缘由来，毕竟他和秦霄第一次线下见面。所以他只能把这个感觉归纳为尝试戒断舍曲林的负面反应。

看到他就觉得哪儿满盈盈的，惆怅的满、窃喜的满。沈鹤曦心想。不过大抵还是舍曲林的戒断反应罢了。

沈鹤曦正想收回视线的那一刻，秦霄的目光就扫了过来，探究的意味毫不遮掩，沈鹤曦只觉得一瞬间慌乱，但下一秒秦霄就因张导的呼唤转过了头。

“小霄，来了啊，那儿，那个空位置快坐吧。”

秦霄先向众人打了招呼，看了一眼那个空位置，随即自然而然走到那边，举起酒杯先是罚酒了三杯。

秦霄坐下身旁位置的时候，沈鹤曦闻到了淡淡的香水味，他好像闻到过的，曼陀罗的香味。

曼陀罗......真有人用这个花做香水啊。

沈鹤曦在经纪人的小声提醒下还是尽量面带微笑地看向身边的人，抵出一张名片：“秦影帝好，沈鹤曦。”

现在人来齐了菜也上齐了，该开始就餐，也该开始聊正事了，却一直没有人起头。大家只能异常尴尬地聊着没什么营养的话题，频频望向组局的资方贺总和片子的导演张之臣。

每个人的话下都带着试探与尴尬，就在这顿饭即将食不知味不觉地吃完时，张之臣率先开口了：“贺总，我觉得有的话我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明白的好，沈鹤曦暂时还达不到梁游弋这个角色的要求......您大概也不想片子......”

张导话说的直接，最后也还是委婉了些许，但意思也够明显了。也就是这么一语，彻底打破了饭桌上难以维持的人心惶惶。

安诺没说话，这时候的插嘴是最不明智的，况且这个片子......上了的话对于沈鹤曦其实是弊大于利的，如果不是资方那边施压要求，他也会想方设法推脱掉的。

安诺做沈鹤曦经纪人那么多年，真的早就认清现实看开了，沈鹤曦真不是演员的料，只能当个流量花瓶，再怎么好的片子剧本配置他都不行。

有的人就不是演员的料。

沈鹤曦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等待着作为投资方贺总的话，怎料贺总直接把话头抛向了他这边：“鹤曦呢，怎么想的？”

安诺听到这话后简直人都要跳起来，这个问题无异于自杀啊！

沈鹤曦似乎也是没想到话题会抛到他这儿来，他先是愣了愣，调整一下自己那个有些奇怪的能力，顶着一桌子人的目光张了张嘴。

想上，很想上。

“贺总，我可能确实不太适合......张导要冲奖的片子，我实在是不太好坏了大家的兴致...”

只有这样，心里非要想这些与要说的话相悖的东西，才能顺利成功地把话说对。

属于字面意义上的“口是心非”了。

沈鹤曦还是记不太真切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个奇葩的能力，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能够很良好地运用这个坑人的能力了。

沈鹤曦说完笑着赔罪，又给自己杯中倒满酒：“得罪了。”

接着身旁的椅子划拉一声，准备仰头喝酒的他听见秦霄语气似乎没有特别好，大概表情也一般般吧.....不对，以往露脸这人都万年冰山脸的......

“抱歉，上个厕所。”秦霄说，然后走了出去。

沈鹤曦只觉得脑子特别乱，一杯酒囫囵下去闷闷的，秦霄从头到尾的表现让他敏感地不行，最后一口酒的时候险些吐了出来。

安诺一边替他拍背一边和桌上的其他人解释：“抱歉啊各位，鹤曦应该是有点儿生病，我陪他去洗手间处理一下......抱歉啊贺总张导......”

贺总似乎把一切从头到尾看在眼里，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年轻人还是要注意一点。”

随着桌上三人的离席，张之臣望着沈鹤曦消失在包厢门口的背影，嗤了一声：“平时拍戏演技不行，装这些倒是有一套......行了老贺，之前可能真的是我看走眼了，梁游弋的选角我和云岚再看看......”

云岚就是《生死之间》的编剧，剧本的质量一直很好，和张之臣也搭过两次，最后片子口碑也不错。

而今天，除了离席的三个，其他人都知道这场饭局只是一个试探。因为导演总有一种特别的直觉，张之臣看《青山再比难》的时候就发现沈鹤曦身上那种感觉是不可磨灭的，虽然他那拉垮的演技看起来真的无可救药，但文艺片嘛，有时候角色身上的一些感觉是难以演绎出来的。

张之臣回去深挖了沈鹤曦，就是对沈鹤曦身上这种感觉特别满意，结果给那边发的试镜邀请都石沉大海，只能破罐子破摔做了这么一个局。

虽然是有些不太地道，但张之臣也是真的因为选角问题被逼急了。

可是今天见到沈鹤曦，张之臣就皱眉了——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感觉忽然没了，像是变了一个人。

安诺把人带到卫生间，有些急：“你不是说你吃药了吗？虽然本来没指望能谈上，但搞砸成这样也不好吧！”

沈鹤曦没说话，垂着眼，安诺直觉他又犯病了，伸手去摸他的兜，心急如焚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你药呢？你药呢！”

沈鹤曦觉得有点儿糟糕，他脑子嗡嗡嗡地，眼前还有点发黑，思维跟的很慢：“嗯......可能掉了......”

安诺绝望地闭眼，不抱希望地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提前来接他们，结果司机有些疑惑地说：“我刚在车上捡到一个小药瓶，全是洋文，我看不懂，是沈老师掉的吗？”

安诺听到后微微打起了些精神：“没，是我掉的，你能送过来一下吗？”

安诺嗯嗯啊啊了几句，挂掉电话，对着倚在墙上垂眼小憩的沈鹤曦说：“我去给你拿药，你就在这待着，很快，你别乱跑。”

沈鹤曦唔了声，安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有些脱力地从墙上滑落，接着洗手间的一扇门似乎打开了，沈鹤曦极其缓慢地偏头去看那人，然后闻到了那人身上一缕熟悉的曼陀罗香水味。

是秦霄。

他看清秦霄的那一瞬间就感觉浑身一烧，病态的大脑已经无法自理，想后退又想贴近。

真是奇怪的感觉，第一次见到秦大影帝还弄得这么不体面......

沈鹤曦仰头看到秦霄皱眉似乎准备走过来，大脑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你别过来。”

他先是一愣，大抵是完全没来得及思考刚刚出现的漏洞，心中就冒出了一个企图发言的想法。

我讨厌你。

可等沈鹤曦真正意识到这想法的时候，话已经出口了。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