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精彩章节-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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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中元节。
作为绍兴第二大都城的定安，人群熙攘，人民都忙碌着准备过节。一来，初秋贺丰收，将刚收下的新米淘来祭祖。二来，中元节又称鬼节，民间相传此日，地官将打开地狱之门，世人点河灯以引亡者回家团聚，寺庙举行盛大的法会超度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今年的定安比往年更为热闹，因为绍兴二皇子要代表皇室参加国恩寺的祭祀大典，前些日子已经入住寺中。定安城里多出百来号人，大多是从京都来的权贵，街道巡逻的侍卫增加了不止一倍，国恩寺周围一圈全是皇家的亲卫兵。
在这样一种紧张忙碌的氛围里，槐安客栈的店小二邓长安刚刚安排了最后一间房，眼见着一位戴着帷帽的白衣客人踏入店内。
“客官可是要住店？可惜我们这人都满了，您去西面偏僻点的客栈，运气好也许还能找到一间空房。”
客人没有回应，邓长安从繁忙里抽身，朝来人看去，不免睁大了双眼。
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仿佛汇集天地纯粹。
白衣客人撩起遮面的轻纱，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眸，目光轻轻落在了邓长安身上，随即移开视线，浓密的睫毛掩盖双眸里的清波。
邓长安呼吸一滞，原来是位眉目如画的女子。
“你们这的鸡棚在何处？”清冷的声音传来，问话却令邓长安一愣。
“鸡棚？”
瞧见白衣客人笃定的眼神，邓长安老实回道：“在后院。”
“可否带我去？”
语气变得缓和，挠地邓长安心痒痒，他默默点头，带着客人往鸡棚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邓长安好奇地打探白衣女子。看衣服至少是个富家小姐，去鸡棚做什么？邓长安心中疑惑。
两人到了鸡棚旁，却见还有一人。邓长安瞪着眼睛一瞧，是刚刚入住客栈的公子身边的侍卫。侍卫拎了只瘦小的乌鸡从鸡棚里钻出来，小乌鸡翅膀扑棱扑棱，扇落了好几根漆黑的羽毛。
“小二！把这乌鸡炖了汤，送到房间里来。”
邓长安赶忙应下，伸手去接小乌鸡，不料一旁的白衣女子率先上前一步。
“阁下可否将这只鸡让给我。”
侍卫微微皱眉，手中的小乌鸡又是好一阵折腾，他作势去拧乌鸡的翅膀。却听见叮的一声，一枚铜币落在石子地上，与此同时侍卫手一松，小乌鸡振翅飞向空中，羽毛纷飞，最终稳稳落入白衣女子的怀中。
侍卫捂着自己的手背怒视白衣女子，邓长安张大嘴巴看着这场面。适才，白衣客人顷刻间出手，将一枚铜钱射向那侍卫，救下乌鸡。邓长安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划过，他望向风来的方向，只看到女子飘动的轻纱下脸色淡漠。
空中飘落的玄羽落在客人白底金边的衣裳沾上，上好的面料，纯洁的色彩被几根黑色的鸡毛毁于一旦。可客人毫不在意，好似这天地的污秽都侵染不了她。
“这乌鸡瘦弱不堪，根本没几口肉，给你家主人吃这不好吧。”
邓长安急忙帮腔：“是啊！这只乌鸡又瘦又小，品相也是最次，肯定不好吃。鸡棚里还有几只肥美的母鸡，我给你家客人抓去！”
那侍卫听闻此话，也退了一步，颔首赞同。毕竟他当初只觉得乌鸡炖汤进补，所以挑了这只羽色乌黑的小鸡，抓来一摸才发现瘦骨伶仃。
邓长安钻进鸡棚里，麻溜地捉住一只大母鸡，把翅膀一捆，母鸡在他手中立马安分下来。他得意地想，抓鸡还是自己在行，这些富家小姐公子侍从只看到皮毛，那只小乌鸡是他前几天送酒路上随手捡的，要说这鸡又小肉又少，捡了也算白捡，但到手的晕鸡仔，还是可以用来讨好一下老板娘，少看几天脸色的。
邓长安回想那鸡，乌黑乌黑的，羽毛黑得非常有光泽，倒是一奇特之处。能看不能吃，也没多大用处。
此时再看，小乌鸡不闹不叫呆在客人手中，黑鸡毛弄得乱七八糟，还混着许多花色的杂毛。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侍卫冷哼一声，抛过来几枚铜钱走掉了，邓长安满脸赔笑，经过白衣客人身边，准备接过她怀里的小乌鸡。
“不必。”客人退后一步，微微一笑，脸色虽变得柔和，可邓长安从那明镜般的眼中读出了冷漠与疏远。
邓长安尴尬地收回手，干笑了两声道：“客人要自己处理这鸡？”
“不吃，养着。”客人话语肯定，纤细的手轻轻给小乌鸡顺毛。玉笋般的手指衬着黑漆漆的鸡毛，显得更为白皙。
邓长安内心疑惑，盯着客人手中的乌鸡，竟生出了些羡慕之情，他晃了晃脑袋。
“那行吧。”有钱人的心思不是邓长安等凡人能理解的。
“这乌鸡送你了。”反正是他随手捡的。
客人得到邓长安的允许，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回以一个大大的微笑。笑容很美，给人一种偷吃到糖充满刺激的甜蜜感。
或许这就是秀色可餐吧。邓长安心想着。可他却错过了去细细品味那深刻眼神。
欣慰的背后藏着悲哀，温柔的末尾接着冷漠。
“谢谢。”客人微微弯了腰，侧身便走了。
邓长安看着客人离开，衣袍带起一股清冷的风，冲散了鸡棚旁呛鼻的味道。凭着他强大的想象力，邓长安想，深山老林间吹出的幽风便是如此，冷冽的风，带着山谷里药草的清香，裹挟了花香果香，不容侵染。
恍惚间，邓长安仿佛看到风抚落了白衣上的灰尘，吹落了玄发上的黑羽，洗尽了浊浊俗世。
若不是客人遗落在地上的一枚铜钱，邓长安只觉着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神仙卖了个笑，白白抱走了一只小乌鸡。然后梦醒了。
“邓长安！你人呢！”
“啊！来啦！”邓长安赶在老板娘发怒前，提留着母鸡飞速赶去。
夜晚。
国恩街上，行人摩肩接踵，一半是前往水边放河灯的人，一半是前往国恩寺的人。往年来定安祭祀的都是朝中干臣，而今年来的竟是皇帝最喜爱的二皇子。定安百姓争着一睹二皇子的风采。国恩寺前的国恩街早早人头攒动，都翘首以盼着法会的开始。
灯火辉映中，沈鱼汐的身影随着人流时隐时现。只是怀里抱着的小乌鸡显得格格不入。
小乌鸡睁着它闪着火光的眼睛，四处打量。头顶上传来模糊的嘟囔声。
“刚才那侍卫身上，怎么会有鬼的气息？”
想到中元节鬼门大开，亡魂引路，也许那侍卫家中近来有逝世之人。沈鱼汐暂将此事搁下，抚摸了一把乌鸡，心思也转到了怀里的小东西上：“竟然被雷劈后，重生成了鸡。”
“怎么黑成这样，难道烤焦了？”
小乌鸡抗议似的扇了扇翅膀。
沈鱼汐轻笑几声，在河边站定。
定安之所以成为绍兴第二大都城，商家豪绅的聚集地，主要归功于在城中穿流的八条河流。八水绕定安，给城中百姓带来了丰富的物资，也为贸易传播提供了便利，更成就了如今美丽富饶的定安城。
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渭河是八水中最大的河流，贯穿定安以北，由国恩寺顺着国恩街一直流出城关。渭河两岸的风景乃定安之最，白日碧波映天，彩鱼戏水；夜里万家灯火，渔舟唱晚。
到了中元节这天，宽阔的河面铺满了无数闪烁的河灯，灯火窜进波浪里，月色揉进流水中。许多捧着河灯的人们，他们轻轻将灯放入河中，看着灯带着他们的思念渐渐远去。
沈鱼汐站在岸边，往下游望去。河灯漂泊着，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在幽都看到的银河，那时候每一颗星星的闪烁便如这摇曳的烛火，打动着她的心。
“愿你今日能找到归家的路，愿你来世别忘了故乡的土。”
小乌鸡立在沈鱼汐肩头，歪着脑袋打量沈鱼汐的侧脸。昏暗闪烁的火光给她的脸铺上了朦胧的色彩，那双会所话的眼睛亮晶晶的，平静地诉说着悲伤。
似是不懂主人的哀伤，小乌鸡拍拍翅膀从沈鱼汐的肩上跳了下来，可落地时爪子一歪，险些滚进河水里。
沈鱼汐见到此景，倒乐了，笑着将小乌鸡抱放在脚边，就席地而坐。小乌鸡扇扇翅膀表示愤怒，脖子一扭就赌气去了。
无奈地笑了笑，沈鱼汐终于开始了她的正事。凭空捏出了四只小船，依次摆开，接着又从空气中变出几样东西。一只小船放焰口，第二只放上纸片小人，一只乘了些金黄的纸锭，最后一只固定白色的蜡烛。
“小乌鸡，过来一下。”沈鱼汐唤回神游的小乌鸡。
可小乌鸡还在生气它被嘲笑，离沈鱼汐几步路就不愿靠近了。
“帮个忙，晚上就可以睡床。”沈鱼汐伸手指了指两只小船。
她看见小乌鸡非常明显地假装犹豫了一下，也不点破，讨好似地拱了拱手。
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一束火焰呼得从小乌鸡口中喷出，点燃了纸锭和蜡烛，船却一点没着。
沈鱼汐捏了几缕灵气送入火中，便将四艘船依次放入河中。抱来小乌鸡到怀中，等待着。
“今日劳烦上仙了。”不知何时站在石阶上黑衣人，朝沈鱼汐的背影作揖。
“虞冥。”沈鱼汐闻声站了起来。
小乌鸡好奇地观察起来人。黑衣服，黑帽子，身形消瘦，脸缩在阴影里，却有种莫名的狠厉。
沈鱼汐神色变得凝重：“出了什么事吗？”
身为鬼将的虞冥亲自来人间，想必是地狱之门开启时出了纰漏。
虞冥皱了皱眉：“跑出来两只厉鬼，牛头马面已经去追了。”
“可需我相助？”
“上仙辛苦了，您能帮忙渡这万缕孤魂，就足够了。”
无家的野鬼徘徊人间，无处可归，只等着度孤。
虞冥的婉拒沈鱼汐也理解，地府犯的错自然是地府的人去弥补。自己一个外人介入更多，以鬼将的脾气，肯定觉得被驳了面子。虞冥生气了，地狱里的小官们免不了一顿口诛笔伐，剥皮抽筋都有可能。
“嗯。”沈鱼汐看着载着灵魂飘过往生桥的万千河灯，期望着这些灵魂能够早入轮回。
虞冥看了一眼沈鱼汐怀中的乌鸡，也正好对上小乌鸡看向他的眼睛：“上仙新得了个好宠物。”说罢，隐入黑暗里。
“......不是。”沈鱼汐对着黑暗回答道。
一丝不明的恐慌感悄然而至，小乌鸡啄了啄沈鱼汐的衣袖，没有得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