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服妖女》精彩章节-免费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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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二十八年二月451
元嘉二十八年二月，第二次声势浩大的北伐之战惨败收场，不仅未能收复河南，险些连淮北六州都丢了。
幸有长江天堑阻隔，鲜卑人止步瓜布，停留月余，文帝献百牢请和，魏军终于撤归平城。来去所过之处，尽化焦土。徐州、豫州、青州、冀州、南兖州、北兖州，淮北之地上下一千余里，处处城破人亡，焚尸毁城的烈火浓烟经月不止，四野之内，人声绝迹。
三月，大旱。
四月，瘟疫横行淮北各地，祸及都城建康。
五月，青州亡命司马顺则号称晋室遗孤，自立为齐王，从者无计，占据梁郡邹城共谋晋室复兴。
自元嘉二十六年十月北伐至今，因地处魏宋交界附近，青州治所东阳戒严已有三个年头。田地撂荒，两市不开，虽有官署放粮给药，失田无业者无法自存，或入佛门，或卖富贵人家，民生日渐凋敝。
这几日将要解严开市，东阳城西三里的贾人常聚在一处交换消息，为开市后的买卖做准备。里人之中，消息最为灵通的是一个胡商，其次是三个吴蛮子，最后还有两个本地人。娄盈与众人多是在一旁听着，并不发言。若是运气好被这几位点中一同做个买卖，即使赚不了大钱，也会涨不少见识。
胡商祖上是粟特人，到他这一辈除了长得深目高鼻、毛发卷曲，其他诸如言谈举止、衣着饮食几乎与汉人一致。他给自己起了个汉人名字，叫“曹金九”，外出买卖时又说自己是胡人，叫哈尔洛啥之类。曹金九脚下停不住，走的商路最长，见识最广。许多商机就在他三言两语之间。他常说，天下的买卖就像沙漠里的沙子，数不尽，做不完，人在商路中，只是一粒微尘，奋力地东西飘荡，随时都要落下，随时又被风卷起，自由自在，又身不由己。
“阿九啊，既要装胡人，怎么不穿胡服呢？穿个儒生模样，哪个会信你？”
挑剔曹金九装扮的是个吴蛮子，叫顾一黍。他和另外两个吴蛮子是同乡，三个人一条心，说话做事都一个样儿，自称江左顾氏。若是首次见面，定然喜欢得很，但相处越久越显生疏。倒不是三人总隐藏消息、抢人买卖，而是三人习惯与他人不同，吃饭都吃不到一个碗里，生疏些大家都自在。三人常走建康、京口、吴兴等地，熟悉水上商路。
曹金九直起身来，说：“我是胡人，穿什么都是胡人。”
“是极，人不以服见分，物不以贵贱为用。”接话的叫王芳，自称琅琊王氏。他与七级寺的**师相熟，又是里长的亲戚，在东阳做买卖若能得他相助，必定受益无穷。王芳知道的多，讲究也多，崇佛好玄，下棋弹琴、骑马射箭、书法绘画，都不在话下，跟他打交道不读几本书不行。
“物若不分贵贱，还要咱这贾人作甚？”
这位霸气逼人的是张开，听说他祖上是个什么将军，家里人多力气大，可谓西市一霸。此外，他还是七级寺**师的亲传弟子。王芳这“琅琊王氏”的名头十有**不得作数，张开这个亲传弟子却是货真价实。张开外出做买卖不需带什么财物，到了一地先找大寺，亮出身份就可贷出钱来，买卖成了，再把本金交还即可。
张开虽是蛮横霸道，但若是跟他认了“兄弟”，定然把你当作亲兄弟对待。这与那些整日里同别人称兄道弟、背后费心算计的，总是不同。
张开“兄弟”多，王芳平日里不敢应声，此刻却说：“物之贵贱因地域不同而有分，此地之贱，彼地之贵，贱买贵卖，贾人是也。然物之用不在贵贱。人之用度有准，不以贵而省，不因贱而多。”
顾一黍笑笑：“诸公莫吵了，全怪顾某多嘴乱讲。”
“哎呀，日子不好，小人多，灾厄多，晦气！张开爷爷要回家躲小人咯。”
张开走后，王芳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贵”“贱”之类的空谈，顿时谈兴全无，托言家中有事要走。顾一黍按住他的手腕，凑近了轻声问：“王公慢些，七级寺近日可有大师开讲？”
闻言，王芳大笑一声，甩开顾一黍，说：“开什么讲，和尚造反了。”
顾一黍惊住，王芳说了心中的秘密，十分畅快，大笑而去。
娄盈匆忙回到家中，杨氏正打院中经过，见他慌张，问：“打仗了，这么慌？”
“造反了和尚，王芳说的。”娄盈将门关好，拉着杨氏回到屋内，“你听说没有？”
杨氏摇摇头，说：“整日戒严，门都出不得，哪里听闲话去。”
“仔细想想。”
“确实没有，许是王公唬人了又。”
“张开也不像平日那样蛮横了。”
“这倒是件稀罕事。你先别急，待明日我到七级寺看看。”
“去七级寺做什么？”娄盈不悦。七级寺可不是自家小院，进进出出那么随便。去一次必定要花钱，然是如此，香客仍多。他就是不懂有些人怎么自己都要饿死，还拿钱去贴那些富贵高僧。
杨氏笑笑，退开一步，双手凭空环抱，好似怀里有个婴儿，轻轻摇晃几下。
娄盈却是悲喜交加，叹了口气：“来得真是时候，正缺粮食，又多了一张嘴。”
七级寺在东十里，是东阳年头最长、规模最大的寺庙。
相传慕容德在青州当皇帝的时候，泰山有个高僧，人称朗公和尚。他神机妙算无所不应，指点慕容德成就霸业，慕容德就给他建了这座七级寺，供他宣扬佛法、教化百姓。这算下来也有一百五十多年了，慕容德的皇帝梦没做几年就死了，青州也被武帝收回。
经历一轮改朝换代，七级寺的佛法还在宣讲，大师到底是大师。杨氏在心里嘀咕：那么多皇帝死了，朝代终结了，但是他们给大师修的寺都还在，这寺还越修越壮观。大师没那么神，保不住谁的江山永固，但世人就是信大师，所以大师长存；世人不信皇帝，所以王朝命短。
转眼到山门，杨氏怕自己的心思被大师偷窥过去，在门前顿了顿，摒除杂念，方才入内。
七级寺里有几位年近八十的和尚，号称得了朗公和尚的真传，能为人占卜吉凶福祸，还能看透胎儿的前世今生。听罢讲经，杨氏找到一位卜算的大师，希望他算一算腹中小儿能否顺产。
大师眼皮一张一合，扫了一眼杨氏，闭目静息半刻。而后，缓缓开眼，徐徐说道：“有大才。”
“可否细说一二？”
大师摆摆手，示意杨氏离开：“施主日后自然知晓。”
杨氏犹豫再三，还是捐了些钱，祈祷腹中孩儿可以顺利出生、长大。
午时，七级寺在山门前放出一些粮食和麻布，所有过路的都可领上一份。杨氏急忙上前排队。
发东西时，一个高大黑壮的大和尚站在一旁高声复说着“佛祖保佑萧斌大将军顺利平乱”，杨氏一双眼睛盯着粮食和麻布，旁的声响都听不进去。等回了神，想要听听大和尚说什么，那和尚又念起经来，更是听不懂了。
“兄弟，大师刚才说啥了？萧斌大将军咋啦？”杨氏看一人面善，上前问道。
谁知对面却不是个东西，看她个头小，又是孤身一人，就上手抢粮食。杨氏怒斥一声，那混恶玩意儿却不退返进，满嘴污秽之言，不堪入耳。四下几个刚领过赈济的，抱着自己的粮食和麻布，远远地站着看。
杨氏把粮食放在地上，双手提着裙子坐了上去。她抱紧了麻布，对着周围观光看客便骂开了：“你们一个个的，可真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看官却只是笑。好似这是一出好戏，而杨氏这骂人的话，也是戏里的一部分，若是不骂，反倒不美。既然是看戏，自然就不能当真、动手。何况，一个女人独自出门，还主动勾搭野男人，可不是自找麻烦么？看客心里还想着：该当让她吃点儿教训，以后就不敢了，也少惹麻烦。这才是“日行一善”啊。
那混子见众人看得开心，心中自大起来，伸手去拉杨氏的下裙。杨氏不堪受此侮辱，平日里小小的体面规矩都忘了干净，怒吼一声，一把抓烂了混子的脸。见此情景，看官顿觉脸皮一痛，笑意全无。混子失了颜面，发起狠来，冲杨氏扑过去。一人眼疾手快，用粮食包狠狠砸过去，混子脚下不稳，摔倒在地。七级寺管事儿的大和尚带人过来，几个小和尚手持长棍把混子打得血肉模糊，然后用长棍架起，抬入寺中。大和尚斥退看客，让人把地面洗净。
人都散了，杨氏还举着双手定定地看着前方，手指弯曲呈爪状，满脸赤红，发丝凌乱，好似《山海经》里的精怪。
“阿姐，阿姐。”先前砸了混子的那人抱着粮食轻轻唤着杨氏，叫了许久，她才回神过来。
看她两眼聚神，那人松了口气，说：“阿姐，没事儿了，回家去吧。”
“啊？”
“该回家了。”
“回家？”
“对，回家。你家在哪儿啊？要不要叫家里人接你？”
杨氏想到娄盈鲁莽易怒，若是他知道了，不知道会干什么蠢事。她急忙抹抹脸，拢拢头发，整整衣裳，起身抱起东西就要走。
这时候，管事儿的大和尚拎着两包东西出来谢罪，竟然是面和糖。杨氏双手死死抓住这两包东西，先前的不快也觉得值了。
回到家中，娄盈正在补屋顶，院子里一片狼藉。杨氏招呼一声，急忙回屋里换了衣裳。她也没多的衣裳，只能先穿了夹袄应付一阵。
娄盈见她大热天穿冬衣，又好气又好笑：“怎么穿起袄子了？想在身上养虱子？”
杨氏正洗着衣裳，突然大哭起来。娄盈问：“怎么了？”
杨氏抽噎着，指向卧榻上的东西，说：“七级寺放粮了，还有布、面、糖，我高兴，我高兴。”说着，又哭了。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等开市以后日子好了，我让你天天吃糖，吃腻，吃到不想再吃。”
杨氏笑了，说：“我不喜欢吃糖，你跟孩子吃。孩子以后有大才，大师说的，不会有错。”
“有大才？”娄盈说，“看来是个儿子。”
“大师没说是男是女。”
“肯定是儿子。女子哪里说人有大才的，这不是咒她么？”
“咱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别被人欺负就行。”
娄盈大概明白杨氏是叫人欺负了，只是她不说，他也不好再问，只能日后多留心。“放心吧，咱都叫人欺负一辈子了，孩子怎么也该欺负欺负别人了。佛家不也说轮回么。”
杨氏还挂着眼泪，被他逗笑了：“轮回也不是这么轮的。”
又过了一天，娄盈出门打听清楚了，原来是个和尚说自己叫司马百年，自称晋朝遗脉，跟着司马顺则一起造反了。传说这司马百年是个法力高强的和尚，能召唤精怪，驭使百兽。也有人说司马百年是个大善人，他带人抄了寺庙，把和尚们的粮食、布匹、金银陶瓦器具、铁器和兵器无偿分给穷苦人，所以一时间人心归附，声势浩大。
青州一带佛寺多，司马百年这么一闹，各地官署都担心和尚造反，和尚也担心和尚造反，于是就有了刺史萧斌出征平乱、七级寺发放救济的事儿。
东阳城里很多人靠着寺院救济多撑了几个月，等开市后，复耕复产，日子很快重回平常。八月，刺史崔斌斩杀司马顺则的消息传来，娄盈一时竟想不起他是哪个了。日后回想，也只记得那时东阳城外出现了虎、狼、熊。野外无人，禽兽横行。
十一月，杨氏顺产，一个黢黑的女娃。
不过学识、笔力都比较有限，也不会以此为重点，后面的文风和内容重点都会随着娄逞的成长做出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