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2 / 2）

小时候，周围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捧在手心。别的小朋友常问小灵怎不见她爸爸妈妈，她也无数次问到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总是唉声叹气的说：“你爸爸妈妈，在外面给你挣钱，只要小灵在家乖乖的，他们过年就会一起回来看你了。”然后指着她的玩具，说这个是妈妈买的，那个是爸爸买的。每当小灵问急了，过几天，不是爷爷，就是奶奶，要不给他拿回个玩具，要不拿回漂亮的衣服，或者零食，说是爸爸妈妈挣钱给她买的。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但小灵并不缺爱，爷爷奶奶视她如掌上明珠，而她也乖巧机灵，惹人喜欢。

过了一年又一年，小灵慢慢长大了，在别的小朋友耳濡目染下，她对爸爸妈妈的思念有增无减，也学会了察言观色，每当她问及她爸妈何时回来，也从爷爷奶奶充满怜惜和无奈的眼神中，看出他们在骗自己。小灵曾多次哭着追问：“你们为什么要骗我？你们还是我爷爷奶奶吗？我爸妈到底在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求求你们告诉我吧！，我求求你们了！”爷爷奶奶在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中无不凄然，奶奶总是着急忙慌的拿来，她喜欢的一切，打开她喜欢动画片，哄她转移心思；爷爷总是搂过她，将她抱在怀里，一脸心疼的阴沉着脸，嘴里反复念叨：“都是爷爷不好，没得教育好你爸爸！”然后用手不停的轻轻拍着她的小屁股，安抚她，直到拍的她抽抽噎噎的睡着。

后来，小灵读了小学、初中、高中，一直是爷爷奶奶陪伴着她。小灵印象里这些年见过爸爸几次，每次回来都带着不同的女人，她几次张着双臂兴冲冲的跑去叫爸爸，可是她朝思暮想的爸爸，只是象征性“嗯”一声，面无表情，也从不伸手抱抱她，还不如她叫陌生人一句“叔叔”，对方来的情热。小灵会察言观色，看得出她爸爸的冷漠，也看得出她爸爸带来的女人眼神中透出的对她的厌恶。而且小灵记得，每次她爸爸回来，爷爷奶奶总是会和她爸爸爆发争吵，大吵一架，然后她爸爸又一走就是几年。至于小灵的妈妈，小灵清楚的记得，竟然一次也没有回来看过她，仿佛不知道有过她。

小灵打开始上七年级后，就再也没有问过爷爷奶奶关于她爸妈的事情。这些年，小灵也从爸爸和爷爷奶奶争吵中，从左邻右舍的风言风语中，大致了解了她爸妈的为人和情况：爸爸整天在外勾搭女人，招惹的还都是不三不四的女人，挣得钱，都花在女人身上，还几次用结婚改过自新，骗爷爷奶奶的钱，去勾女人；妈妈比起爸爸，也不遑多让，那些长舌妇经常对她说：“听说你妈妈又嫁了。”“听说你妈妈又生了。”“听说你妈妈又离了。”

直到有一天，高中课间休息，小灵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陈雅静憋着一脸笑意，神神秘秘找到她，说要告诉她一件事。她看对方神情古怪，猜不出个头绪，就催她快说。对方说：“昨儿我去超市买东西，在收银台结账时，听到几个大妈，在议论你妈，一个说：‘听说陈燕燕又离婚了。’另一个说：‘东庄那个陈燕燕吗？’最开始说话那个人说：‘是啊！’又另外一个人啧啧两声说：‘呦！她怎么就像只傻母鸡，看到个窝，就进去下个蛋，看到个窝就进去下个蛋，然后就走了。’又另一人插嘴说：‘可不是嘛！我家原来就有一只丢蛋鸡，跑到这家窝下个蛋，跑到那家窝下个蛋，听说她已经结婚四次，生了四个娃了，可真是生孩子比我家鸡下蛋都随便呢！。’”她同学绘声绘色学到这里，憋不住，嗤嗤笑个不停。她才知道，原来她妈妈已经四结四离了。

小灵对她这位一直以来的同窗挚友，视如姐妹，视如至亲一般，对她倾诉过对妈妈的思念，后来也对她抱怨过妈妈多次，可是当时看到她做模做样的在那里乐，立马就板着脸问：“有什么好笑的？”陈雅静看她面色难看，带着哭腔，立马致歉，说只是想告诉她关于她妈妈的信息。

打那后，小灵就心事埋在心底，再也不对人说了，觉得自己的苦楚，只是自己的，说给别人听，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的。而对陈雅静，她的亲切感也一下子消失了好多，成了貌合神离的好朋友。

小灵对她爸爸妈妈的情感很复杂，他们寄托了她太多期待和情感，本该是和她最亲的两个人，可是对她好像毫不相干的人一样。她看得出爸爸讨厌她，觉得她累赘。至于妈妈一直没见过，好像从来没生过她一样，直到小灵大学毕业，她决定了一个心愿，去见妈妈一面。

小灵去外婆家问了她妈妈的地址，怀着怨恨和些许期待出发。

小灵见到她妈妈时，她妈妈已经又再婚了，而且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小灵和她妈妈目光相对时，看到，她妈妈脸上有惭色。她妈妈丰盛招顾了她一顿饭，简单问了她生平经过。小灵几次想质问她妈妈，想吼她行事荒唐，始终没有开得了口。妈妈总是对她用“你”代称，而她什么话中也没有带出“妈妈”二字，更没有主动说过话，只是回答了一些问题。

小灵看她妈妈抱着婴儿的姿势，看婴儿的眼神，一举一动都看得出，她是有母爱的人，只是对她，虽然脸上挂着笑，言语温柔，但就像餐馆老板招呼客人一样，样子是到位的，唯独看不出有什么感情。

呆了几个小时，小灵受不了尴尬的氛围，说要走。她妈妈一手抱着婴儿追出来，说要给她回去的路费，硬往她包里塞钱，她死活没要。她妈妈盯着她满眼失望，变了脸色道：“你爸爸，还以为，就他有人稀罕！”说完头也不回就进了家，关了门。

虽然爸妈如此，小灵一直以来还是不愿听到别人说她爸爸妈妈的坏话，听了会生气，也会觉得是对自己的冒犯。

小灵对于她爸爸妈妈的行事，十分恼怒，觉得一个比一个荒唐，完全没法理解。要是真要比出个一二来，她觉得妈妈更荒唐些。

一个人，缺什么，就会看重什么，就会渴求珍惜什么。所以小灵从小就对家庭，对真情真意看的很重，很重，并且下决心，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成为像她父母那种人。她觉得，这世间，最珍贵最难得的，就是情义，钱啊，权啊，都没那么重要。因此，她虽然快二十四岁了，感情这块，还是一片空白。她不乏追求者，也遇到过蛮有好感的人，只是都不曾入了她的眼，动了她的心。她觉得，情不能轻付，不爱就算了，爱，那便应该一辈子到底。她对爱情有至死不渝天荒地老的执念。

一年中，冬季比夏季阴气重，每月中又数朔日阴气最重。鬼怕见日月之光，也怕见人间灯火，如果被照在他们身上，就好比硫酸溅到凡人身上一样痛苦可怕。

小灵不知道这个水库的可怕，正巧这天又是朔日，最利孤魂野鬼活动的日子。

近来这里本就人迹罕至，小灵的到来，就好像一群饥肠辘辘的猎食者，同时发现了一个猎物一样，个个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小灵是活人，魂魄有肉身的保护，刚来时斜阳悬在半空，压制着水鬼只能躲在水下。肉身天生为保护魂魄而生，如果周围有鬼，肉体会有感应，反应到活人的肉体上，就是会觉得，莫名汗毛竖起，头皮发麻，头发一炸一炸的要炸起，隐约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只是肉眼看不到而已。

小灵本在看着水面打算战胜恐高症，当夕阳下沉，射不到水面时，她看到水面的縠纹，仿佛荡出了某种图案。她仔细一想，像自己最真爱的三个娃娃。

那是小时候爷爷买给她的，一家三口布娃娃，有爸爸、妈妈、女儿。虽已经被她玩的破破烂烂了，爷爷多次说，扔了买新的，她都没同意，并且再三叮嘱爷爷奶奶千万别扔，谁要是扔了，她永远永远不原谅！那些娃娃破了，她就亲自打补丁，如今一身补丁珍藏在爷爷奶奶家里，她每次回去，都翻出来，晚上搂着睡觉。这些娃娃陪伴了小灵成长。

小灵曾痴痴的等爸爸妈妈回来，等不到就幻想那三个娃娃是她们一家三口，她是那个布娃娃女儿，爸爸妈妈已经在身边，把她夹在中间，想啊想，一直想到她进入梦乡。再后来，她清楚不可能等回爸妈了，希望破灭，就开始幻想她是那三个娃娃中的妈妈，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要把自己缺失的补在她女儿身上，并品尝这种幸福的滋味，来补足自己的遗憾。

感情是买不到的，一旦对什么有了感情，不是随便换个一样的，就能弥补的，便只在它身上。

小灵看到凌乱的波纹中，居然夹杂着自己寄托了很深感情的三个娃娃的影子，顿时大感亲切，觉得好像天意也在安慰鼓励自己一样，不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觉得未来可期。

夕阳落下的很快，没一会儿，就沉到了山后，夜色已将小灵笼罩，只剩天幕带着一片青光。小灵被水面的图案吸引出了神，水面的图案也在随着夜色加深不断改变，以致她没有意识到黑夜来临。

夕阳刚离开水面时，她只看到波纹中隐约有娃娃的样子；大地笼罩在暮色中时，她已经看不清水面，却看到下面有三个栩栩如生的娃娃，和她的一模一样，补丁位置都不差；当大地浸入漆黑的夜色，什么都看不清时，小灵的眼睛看去，水面的娃娃变成了两个，而且也不再是娃娃，娃娃已经变成了活人，水面也没有了，活人的身后，有一座院子灯火通明。

这两个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小灵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一个是她老公，一个是她女儿，因为她曾在梦中很多次见过他们。

只见她的老公一手抱着她女儿，一手在向她招手；怀里的女儿，也在向她招着双手，父女俩一起喊她回家吃晚饭。

小灵便想迫不及待跑过去与他们团聚，只是眼前被一堵该死的墙挡住了，她干急爬不过去，几次尝试都不行。那边，她老公和女儿也是急得手指舞画，给她指引翻过墙的地方。

她看到老公和女儿脸上挂着迟迟等不到她过去的失望之情，不由得想起小时候曾听李雅静说她爸妈也是不回家，她自己坐在家门口，等到深夜，就给等回来了。小灵便固执的相信，只要等就能等回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听爷爷奶奶劝阻坐在家门口，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风雨无阻坚持了一年多，直到她明白了爸爸妈妈回不回家，不取决于自己等不等时，她才黯然放弃。

这种苦等不到的心伤，即便整个世间，也不见得有几人比她体味的深，如何再能辜负她老公女儿等待的眼神？想到这里，小灵心头一震，觉得浑身都充满力量，憋足了劲，奋力向墙上爬去。

小灵终于爬上了墙头，她看了一眼老公女儿，见他们脸上带着狂喜，满心欣慰，便跳下墙，向他们跑去。

扑通一声，冰凉的水随即将小灵淹没，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水还直往她鼻子嘴巴呛，无法呼吸，无法喊叫。

如梦似幻的突然巨变，让小灵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极度希望这是一个噩梦，瞬间醒来就好了。可是，她分明感受到身体还在下沉，冰凉的水给她带来的强烈刺激，也让大脑异常清醒，这和曾经所有的噩梦都不同——这分明就是掉水里了。电石火光的惊慌混乱后，小灵立马得出了结论。

好在她会游泳，水性还不错，来不及想怎么落的水，她只有一个念头，先浮到水面，可以换气了再说。她手脚并用，奋力向上浮，可是感觉身体就像被人拉住了一样，还是不停往下沉，没有改变。小灵不由得惊恐万分，拼命划动着手脚。

剧烈的运动，快速消耗着她体内的氧气，氧气又得不到补充，没办法，心脏只能拼命的增加搏动次数，来榨取血液中残存的氧气供给肌肉、大脑，让她好拼全力拯救整个躯体。可没多大会儿，她就感觉到剧烈跳动的像要炸开的心跳，开始变得无力，不再怦怦作响，而在她胸膛中蠕动起来。她的四肢变得软绵绵不听使唤了，口鼻也闭不住气了，水开始涌进来，她只能不由自主的喝起水来。

一口接一口，没一会儿，小灵水也喝不下了，她感觉自己的四肢停止了摆动，嘴巴在水里也张开了，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快要被淹死了，很快脑中一黑，什么意识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