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灯火(1 / 2)

小船荡开翠绿的荷叶,畅游在众多色彩斑斓的荷花之中,白粉相间,紫红相映,香气扑鼻而来。

季三摇着小船,高声喝彩,口中连连发出怪异的吼叫,先生黄虚猛揪着下巴上为数不多的胡须,直摇头道:“荡舟人怪语,愁杀一池春。”

转而对一旁讷讷寡言的敖应训斥道:“你可莫要学他这般,做那大煞风景的事,我看你模样清秀,年岁尚小,可有读书识理,家中可请过教书先生?”

似黄虚这般乞丐模样,敖应哪想得到会这般文绉气质,说话像个老学究,反倒让他想起小时候那个严肃的老先生,总是手持两把竹尺,一把叫“学规”,另一把叫“行律”,上课时对着教桌一拍,活像他偷看的那些杂书里的三班衙役,就怕喊一句“威武”出来。

敖应没有立刻回答,一方面是记着季三的吩咐,思考怎样套出此人宝贝,另一方面是出于潜意识,心中自然生出一丝紧张,一本一眼道:“余幼时即嗜学,家贫……呃,读过一些诗书礼易,也请过一个先生,后来那先生回老家了,师父也没有为我再找别的先生。”

黄虚有些惊讶,感慨道:“不曾想随便一个船家,也有师徒传承,更知礼易诗书,这隔重城真是卧虎藏龙之地,教化之功不可小觑。我曾经来这时,这儿尚未有这么多人,也没有如你这般聪慧的孩童……这也不奇怪,天地未成,自然少些灵气,如今看来,此地真要变为洞天福地了……对了,怎么不见你师父?”

让一个孩童出来赚钱养家,这师父当的……莫非划船的那个就是?看着明显也是个少年,黄虚有些好奇,他盯着季三看了看,又伸出右手食指在两只眼睛上分别点了点,再次看去,还真让他看出些异常来。

卖力划船的季三一直盯着黄虚,露出一口大白牙笑了笑,黄虚眼皮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外观皮囊,并无异常,但观其精气神,昌盛如火,哪里是个凡人?

丹田中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盘坐其中,看不见面容,却处在开辟之间、神成之畔,呼吸异常明亮,周身缠绕黑白二气,自发流转。

那黑白二气才让黄虚惊叹,因为这是凡人之福祸显化,已经十分壮大,无论是福是祸,怎么看也不像这个寻常少年可以消受,按道理来说这少年早就性命垂危,被那丹田中孕育的神影影响神智。

但偏偏那个划船的少年什么事也没有。

而且这种显化他只在神的身上见过,但这里是隔重城,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黑山,更不是外面的世界,哪来的神?即便有,也只能有一尊,唯一的一尊,但庙门不是刚刚开启?

奇也怪哉,黄虚一时呆了呆。

敖应绞尽脑汁组织好语言,文质彬彬道:“师父说他要远游去了,日后走山访水,问道青天,不知何时归来……师父总是这么说,又叫我照顾好客人,我年幼,家穷,身上没钱,所以出来挣点钱好买书习读,日后也做个如先生这般有学问的人。”

后面那句是季三教他这么说的,敖应还是第一次撒谎,有些紧张。

黄虚回过神来,笑呵呵道:“你这小童,倒志向远大,不过相遇也是缘分,日后你若走出这城,可找我身旁这位少年,胡鸣,将四方行宗的腰牌与他一枚。”

胡鸣本安安静静地朝着天空仰躺着,闻言鲤鱼打挺翻身,熟练地从怀里取出个乌漆嘛黑的柳木牌子,上书“行宗”二字,周围刻着四只展翅玄鸟。

“不是这枚,你身上不是有紫光琉璃的一面吗?拿出来送给他。”

胡鸣一脸疑惑地看着黄虚,那可不是普通琉璃,而是今年长老新赐下的,据说可以凭此随意进出藏书阁,也能去往四方行宗的任意一处问道之所,除非宗主,其余人等均不能阻拦。

这样一张腰牌,那个外门掌管弟子饮食起居的长老居然能得到,更离谱的是,还能轻易送给自己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角色,胡鸣都觉得是长老老糊涂了,用来骗他的东西。

但万一是真的呢?就这样轻飘飘送出去?

黄虚瞧着胡鸣纠结的表情,没好气道:“我回头再为你要一个,还记得是谁让你带我来的?”

胡鸣想到那个自己只见过两次的人,第一次是小时候被卖到宗门时,那人为自己检测过资质,另一次就是找自己为黄虚带路。

那可是四方行宗的大长老,长老中的长老,资历极老,据说是开宗立派的元老之一,胡鸣这才将那腰牌取出来,递给了敖应。

敖应接过那腰牌看了看,确实比胡鸣第一次拿出来的好看许多,晶莹剔透,上面也不再是“行宗”二字,反倒是刻着两只凤凰,首尾相衔,一看就是宝玉,他悄悄地回头朝季三看了看。

季三笑得更灿烂了,嘴巴咧到耳朵根,点头回应以示鼓励。

敖应张了张嘴,最后觉得不好意思,便没有再坑这个邋遢先生。

洗池里的变化早就吸引了人们的目光,这划船的生意也是季三突发奇想,现学现卖。

池畔本来是没有多少船的,只有一艘停靠在水边,三丈长,三人宽,看上去破破烂烂的,从来无人问津,敖应本想带季三体验一番,怎么也到不了池中小庙这件趣事,却不料二人上船之后,天降大雪,池中变化,小庙门开,众人见有人乘船欲往,便纷纷效仿,一时兜售船舶的工坊成了紧要地方,风光唯二。

船商将船只从别处运来,想要借此大赚一笔,平静多年的洗池下饺子般,多了许多色泽不一、大小各异的船只出来,更比岸上热闹三分。

季三人高马大,卖力划船,想着第一时间赶到池中心那座水上小庙,好借此要个好价钱。

他的运气很好,小船很快就超过了池中所有的船只,一马当先走在最前方。

但季三始终在船上,他不知道在陆地上的人看来,池中的船走的都很慢,甚至极慢——像一只只离开海洋的乌龟,蹒跚学步般扭动着,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到达池中心。

洗池本来也不大,陆地上的人很快也发现了这一点,朝着池中高声喊叫,有人面带讥笑,嘲笑那些最先登船的败家子,花了大价钱也没什么用,也有人呼唤相熟的人放弃乘船的打算,相约去找个地方喝点小酒。

唯独没有人对此感到惊讶或是恐惧,隔重城的人都知道,洗池就是一座看着很小、实则很大的池,永远也到不了湖中心,这是生来就有的记忆。

当许多人开始放弃时,返航便轻松许多,他们很快便回到岸边,这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但季三没有放弃,不是池中还有一些零散的船作为点缀,也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不知道这里的古怪,相反因为他认得脚下的这艘船,也知道敖应告诉他的池中事,但他不想去管这些,他只知道,船上的这个人一定不普通。

而不普通的人,身上绝对有不普通的东西。

这是阿爷曾告诉他的,但这只是原因之一。让季三这么卖力的是,他喜欢这个没有危险的地方,像阿爷故事里那般,能让人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如果他能到池中小庙,敖应便会答应他一个条件,这是他们二人的赌注。

季三想留在这里,不用再回到阿爷睡觉他放哨的那些日子,也不用担心招惹到不该招惹的存在。

于是他不去擦掉额头那些汗水,也不管那些手臂的酸痛,他只是划啊划,好像小时候还是一只青狼时,从山里逃出来,四处躲避追杀他的青狼们,一如狼狈逃窜那般用命,这是他为数不多真正用心的一次,甚至忘记了他阿爷叫他好好跟着猎人这件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