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果然喜从天上降(1 / 2)

李贵又哭了。

这次没挨打,也没受训斥。但是,他却哭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委屈、伤心,他大声嚎啕着、宣泄着,仿佛这一刻整座驸马府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哦,对,还有他面前的这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

他用泪汪汪的大眼睛死死盯住站在假山前的小男孩,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看见这个一身尘土、头发还有些凌乱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自己的这条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原来这李贵自丢了小郡王之后,茶饭不思、辗转难眠,终日里过着担惊受怕的生活。应天府之行过后,回到驸马府的李贵,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找到小郡王。这几天,整座驸马府下人在管家李安的严令之下,虽然表面平静,但终究还是人心惶惶。大家都担心自己因为李贵的疏忽而受到牵连。他们对他侧目而视,不时投来怨恨而恶毒的目光,有人甚至直接出言奚落,嘲讽他只这一个轻省的差事也做不好,还活着干吗?对此,李贵本人虽不在乎,但他内心深处却时时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他知道,老爷没有和他说笑,如果找不回少爷,公主和国公爷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他不想死,也不敢死。

他那老子李伯重是练武的,原是当年保护靖国公的护院家丁。当年在安西的战场上,他拼了半条胳膊,才把身为军师的国公爷从烈火硝烟中救了出来。回京之后,国公爷感念其恩情,便把当年国公诰命的大丫鬟春杏与了他为妻。因见他右手中箭,经脉俱损,特许他到京南的庄上修养,并赏了他一座小院,教他与春杏两口子好生过活。

靖国公李灏的封地,在京南袁家庄。搬到庄上过清闲日子的李伯重,第二年便和妻子春杏生了个孩子,也就是如今的李贵。两口子素日感念国公恩情,自小便教导李贵,不可忘记主人,他们李家至死都是国公家的仆人。田庄生活自不比京中,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因此原本身子单薄的春杏,自生了李贵之后,肚子便再没了动静。或许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原本早该送进国公家为仆的李贵,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到了十五岁上下,才在李伯重的执意要求之下,被一辆马车送到了京中的靖国公府。

靖国公李灏怜其忠厚,又念李贵是独子,原不肯留下,却又耐不住那李伯重跪地苦劝:

“老爷,这孩子虽然粗蠢,春杏平日也宠溺了些,但毕竟是家生好孩子。这些年来,他跟在小人身边,功夫却是片时也未敢懈怠的。”

“如今虽然我右臂受伤,无力再保护老爷,但这孩子却得了我的真传。老爷不弃的话,就让他随侍在您左右,权当替我尽忠吧。”

国公听说,知其心意必是不能回绝的,于是允道:

“既如此,你与春杏也便回府吧。一是可以时常见着这孩子,免生膝下空虚之感;二是年岁渐渐大了,庄上虽好,终究远了些,你手脚又不便,进城来多少也有个照应。”

“叫春杏仍旧在太太跟前服侍,陪太太说说话、解解闷。你且做个管家,帮忙照看一下国公府,有什么活就交代下面的人做去吧。”

李伯重闻言,欢喜不尽,怎得不依?遂嘱咐李贵在此好生服侍老爷,他便家去,取春杏来京。

后来,陛下特旨加恩,将公主许了国公之子,承父功而赏户部员外郎的李暮枫。

敕造驸马府完工之后,国公爱子心切,便遣李贵亲随左右、护其周全。李伯重两口子虽有不舍,但毕竟是老爷旨意,不好违拗。况少爷平日对二人照顾有加,驸马府到底相去不远,又非比寻常宅邸,故虽初时略有悲戚,后也便跟着欢喜了起来。

却说这李贵,虽然一时糊涂,吃酒耍钱误事,倒是个忠孝老实的义仆。适才说他不敢死,就是怕二老百年后膝下无依。加上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要对父母敬孝,对国公尽忠;所以这三日来,他像发了疯似的,不休不眠,也不觉饥渴困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把小郡王找回来!

当然,要说没有其他念想倒也不准确。因为除了找人,他心里还有恨。

他恨自己在袁家庄时认识的那个混账玩意袁小六。自己到驸马府后,时刻谨记父亲教诲,从没有误过一件事,尽心竭力地看家护院、保护少爷,不敢有半点疏失,深怕有负国公所托、老爷信任、父亲叮嘱。

“都是袁小六这个该死的混账驴球球害的!”习武之人本就豪爽,最好面子,不是他一番撺掇、激将,自己如何会混吃混玩,还把小少爷弄丢了!

在家称少爷不称郡王,这是国公爷下的死命令。他知道,这是皇上生气,要给他们李家难堪,所以才刻意封了这个郡王。但是“清官莫管家务事”,到了家中自然有家中的礼法和规矩,你皇帝陛下再爱操心,也不能粗暴过问大臣的家务事吧。

所以,当初来贺喜的文武百官希望看到的那种老子给儿子行国礼的戏码,在这座驸马府里,大概是不会发生的。

自那天领了老爷命令,去顺天府出首袁小六之后,李贵便在心中暗暗盘算:“如果真是袁小六你个狗东西带走了少爷,看我不剁碎了你!”

眼下,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少爷,李贵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他也在感叹,狗货袁小六的命是真硬。不过虽然撂下了杀人的心,但是一场毒打总是少不了的。习武之人、恩怨分明,老子这通板子是因为你挨的,你要给老子血债血偿。

不过,报仇的事还是要先放一放,眼下的他,还是很感激老爷的这通板子的。傍晚打完板子后,被一众小幺们抬回下处的李贵已然晕厥。不是因为疼痛难忍,三天两夜不曾合眼的他,还不知会睡多久。正是因为疼醒了,又满心记挂着少爷下落,李贵不管时辰,大半夜的便翻身下床,忍着疼、挣扎着又出门找人。他害怕啊,虽然是习武之人,但是毕竟三天两夜没睡了,明天再来四十棍,那么恐怕李伯重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也就是这半夜睡不着的担心和恐惧,为他带来了意外的狂喜。

农历正月十八的月亮,还是很圆很亮的。借着月光,在亮堂堂的庭院内,在那座硕大的假山跟前,他见到了自己的保命符,一个小小的、浑身脏兮兮的身影。

巨大的压力,在那一瞬间得到释放了。铁汉落泪。李贵“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

“少爷啊,您终于回来了!”

面对着眼前突然出现,又陡然痛哭起来的这个人,江岚有些错愕。

不是因为他的穿着打扮,也不是因为这座驸马府的宏伟气派,更不是因为那只有灯笼、没有电的奇怪场景设定。在荒岛的岩洞中,朝着紫红色的漩涡台面伸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自己大概是会穿越到古代来的。

所以,看到自己醒来后的这身装扮,他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和惊讶。毕竟,他在那场反复的旧梦所中见到的场景,跟现代就沾不上什么关系。

在云石的指引下,江岚顺着李府地下的那条人工铺设的斜坡爬上了来。是的,云石跟着他一起过来了。当他醒来时,那块熟到不能再熟的小石头,就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里,还一闪一闪的。他很好奇,这里毕竟不是在荒岛上,为什么云石还会发光。直到抬头看见了那一整面石壁上,与荒岛上的石台一样,铺满了他不认识的花纹和图案,他的心中便猜出些端倪了。在石洞中好好地发了一回疯,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之后,他找到了云石指引的出口位置,又把手朝着最顺眼的地方贴了上去。李府假山下,那个三日前曾经出现过的四方洞口,登时又显露了出来。江岚抱着一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心,大喇喇地迈出了洞口,走到了假山前面。

对,这就是李贵遇见他时的场景。

既然不是错愕自己的穿越,又接受了身体变小的事实,江岚这会子到底在错愕些什么呢?

其实,和李贵一样,此时的江岚,情绪也很激动。因为他认识眼前的这个人。

虽然面相看上去年轻一些,没有白发,也没有皱纹,但他知道,这就是他梦里看见过的那个中年仆人。

更何况,他们还说了一句很像的话,说话时的表情和声音,也是一模一样的。

只不过他不明白,在梦里,他笑着对他说:“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这会子见到自己,他为什么要哭呢?先不管那么多,既然见到就好办了。他没有回应李贵的话,反而是问了一句让李贵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只听那个小小的声音很淡然地问到:“是你啊。云姑娘呢?”这种说话方式,就好像是分别了多年的老友又重逢了似的。

“少爷,您在说什么呀?您跑去哪里玩了啊?全家都找疯了!”

“快来人啊——!少爷找到了——!”李贵此时也顾不得少爷口中的那个奇奇怪怪的问题,大声地喊了起来。

他知道,因为这件事,阖府上下恨死了自己。老爷夫人,更是急得快疯了!

再找不到人的话,要是老国公或者宫里问起来,他们除了如实汇报,可就没有什么别的招了。

所以,李贵想都没想,便立马用最原始的方式,通知了阖宅中的所有人。

接下来,这位除了讲故事、说见闻的护院家丁,突然一改之前的木讷和沉默,开始婆婆妈妈了起来!

“衣服怎么都脏了,头发也散了,是摔跤了吗?”

“这几天你都在哪里睡觉,有没有着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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