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无一用若许年(1 / 2)

“你要走了吗?Pleasedon'tleavemealone.”

自从上次打无人岛回来之后,江岚总会做同样的一个梦,一个奇异而荒诞的梦。

梦中有一个绑着黄色发带、身穿粉红色衣裙的女孩子在低声哭泣。

她对他说:“院子里的木棉花开了。”是的,那里是一座小院,院中有个看起来温暖、慈祥的中年仆人笑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小院的秋千架上,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生得粉妆玉琢。她冲着他笑,笑得好甜好甜。

她管他叫“阿爹”。可是,那身穿粉红色衣裙、俨然一副古装扮相的女子却喊他“达令”。

木质的院门、古朴的山石,绕着假山流淌的清澈泉水,还有门前不远处停放在松树下的马车。一切都是古代的生活场景,身边的那位女子也是典型的东方美人,清秀玲珑,“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说英语,说的还是现代英语。

他把这一切归因于梦的荒唐逻辑,归咎于学了太久语言之后,留下来的奇怪后遗症。

然而,每次都做同样的梦,梦醒之后,还伤心到眼泪流个不住,这又是什么样的荒唐逻辑呢?

他握了握从岛上的岩洞里捡回来的那块菱形的、紫到发乌的水晶石头,突然生出了一个荒唐念头:莫非这块石头有什么辐射,能够致幻?可是那也没法说明,为什么每次的梦境都是一样的,就像是在释放回忆一样的精准。

每一次,当他刚刚挽住她的手,安慰她说“别哭了”的时候,就会有种莫名的力量把他们拽开,他感到一股强烈的吸力正扯着他往天上去,然后就惊醒了过来,带着一身汗和满脸的泪痕。到底为什么会那么伤心呢?

江岚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打工人。若真要找些不同的话,那大概是他不会打游戏,却很喜欢看书,所以他总是以废物书生自居。

都说书生百无一用。

没错,江岚就是个书生,是众人眼中的百无一用,也是个另类的废物。

说奇葩,没有人比他还奇葩。自小在女孩堆里长大,对外的说辞是不喜欢那些男孩嘴里的污言秽语。至于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谁又知道呢?

八岁时,江岚在外婆家的一堆旧书里翻到人生中的第一本小说,琼瑶的《彩霞满天》。封面上是一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图画上的夕阳散发着淡淡的霞光,与泛黄的书页相映成趣。磕磕绊绊地读完这么一本书之后,感性的种子便在心中种下了。

后来,他开始读《红楼梦》,读亦舒和张爱玲,反复吟咏那充斥着闺怨、离愁、感怀、哀伤凄婉、爱而不得、郁郁成疾的唐诗宋词。那颗种子也趁势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让他在通往废物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用他的话说,这种无用的感性就像是李煜口中那春草般的离恨,“更行更远还生”。

作为一个男人,他没有游戏智商,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能写写画画地渡过一个人的时光。

高中英语课上,老师曾经问及每个人的梦想,他回答说,他想当诗人。然后老师问他,做诗人要怎么得温饱、怎么活下去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想不出答案,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现在。

高考选专业的时候,他是很想学中文的,因为实在是喜欢那些文字里传达出来的欢喜与苦涩、炙热与冷淡、伤心与欢愉、狂喜与冷清。但是他没有,因为害怕自己真的像英语老师说的那样,成了个连温饱都顾不上的流浪诗人。他妥协了。也许正因为这次师生对话带来的恐惧感,他选择了英语,却没想到,与中文一样,英语也不过是个工具,他也只是在用另一种语言去过废物的生活罢了。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清晰记得的另一个场景,也发生在高考过后。当高中的灰暗压抑随着一场考试的终结而宣告释放之后,他兴冲冲地跑到广场上呐喊,仿佛心中装满了不喊出来就会憋死自己的东西。就在刚发完疯后不久,他遇到了同样在广场上散步的语文老师。于是,就有了改变他一生的第二场师生对话。

老师问他:“你有那么多丰富的情感,将来要如何安放呢?我很期待。”

这句话他记了很多年。

接着是按部就班地读大学、读研。这些年,他学了很多有关另一种语言的点点滴滴,但却从没有丢下对中文的狂热喜爱与追求,他如饥似渴地翻阅着那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现代文学,外译经典。为了平衡当初与中文擦肩而过的遗憾,读研时,他选择了结合两种语言的专业:翻译。

可是又能怎样呢,注定还是书生,注定还是无用。

是,两种语言都学得还不错了。然而,在这个世界,在大数据蓬勃发展、AI兴起、大杀四方的时代,一切经济的运转,靠的都是工业和信息技术的进步。像自己这样的潦倒文人,永远都只能充当工具人的角色,甚至还要时时担心着被人工智能取代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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