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是我第一次求月亮,也是最后一次(2 / 2)

我深吸一口气,将筷子放下,“我说了不吃,是你让我点的。”

张女士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瞪圆了眼睛,“韩默之,几个月不见你学会顶嘴了?现在连妈妈都说不得你了是吗?”

“……”

“我才跟你讲几句啊你就这个态度?啊?从刚才在你们宿舍楼下遇见你就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态度,谁欠你的?”

“……”

“又不说话。”张女士急得皱眉,满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最烦你这个鬼样子,问你什么都不吭声,拧的要死,别扭的要死!”

“……”

“还有不要总是一副谁都欠你钱的表情,你总是这样舍友能处好吗?”她拍着桌子,语重心长,“我是不是跟你讲过大学同学就是以后的交际圈,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到了,你见人也笑一笑啊,不要总是这副死样子,低着头不讲话,你是做错什么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看了就烦。”

我抬头看着她,吸了口气挤出一抹笑,“你什么时候走?几点的飞机?”

张女士舒一口气,向后靠,两只手放在腿上,“今天晚上,我明天还有课。”

“那我送你。”

“不用,等一下我跟你去商场,买个礼物。”

“买什么礼物?”

“送给你那个,叫什么来着,哦,胡思的舍友。”

我皱眉,“干嘛要给她买礼物?”

张女士看我又犟,刚松快下的坐姿又挺直了腰板,“你和她现在闹这么僵,总得有个人去缓和关系,要不然她以后又捅你一刀……”

“那就让她捅。”我脸色难看,“反正我不送。”

“你能不能别这么犟。”张女士皱着眉,“你以为是谁送礼物,谁先低头,谁就输了吗,这是你们小孩儿的想法,韩默之,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放心点?”

在张女士的训斥面前,我总是变回那个不发一言的韩默之。不过比起小时候,我想自己还是长大了的,不至于是张女士口中那句“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小时候,有一次韩伟——也就是我的父亲要带我出去吃饭,这对于半个月才回一次家的韩伟是很稀奇的事情,我至今都记得那天张女士要上夜班,她那个时候脸上还能看到难得的笑,“出去吃好点啊。”

韩伟牵着我的手,到路边饭店之前,他跟我说,“等一下想吃什么都点,反正不是你爸爸我掏钱,听到没有?”

那个时候我才到韩伟的大腿高,仰着头看他,懵懂的说,“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就吃不完呗,多点点儿,听到没有?”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回忆到这里剩下的部分总是充斥着我吸鼻子的声音,那次出去吃饭总共就三个人,我,韩伟,和一个不认识的叔叔。

我不知道他们喝了多少酒,但听韩伟训斥我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喝醉了,比起清醒着的韩伟,我对这种喝醉了像是含着一口水似的音调更为熟悉。

他不断地训斥我,吃不完了为什么还要点,剩下的这碗刀削面动都没动,他边说着边呲牙生气,还想动手,“你说这孩子不是浪费钱吗?”

旁边的一个叔叔好像清醒点,伸手拦他,“哎,哎,孩子懂什么。”

小时候的我不懂他的训斥,甚至还差点顶嘴问他,不是你说让我多点吗?好在那句顶嘴的话在喉咙里哽住了,我只是将头低下,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长大了我才慢慢品出那几句责骂,其实并不是骂给我听的,而是骂给那个叔叔听的,别人请他吃饭,他有心宰别人一顿,让年幼的我疯狂点单,但是他面子上过不去,骂我几句,是为了将这归咎为我的不懂事,以及小孩子的无理取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小时候是特别怕韩伟的,被他那么戳着鼻子骂了几句就骂哭了,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哭,于是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几乎埋进碗里,紧紧的握着手中的筷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向下砸,脸蛋滚烫。

“哎,孩子,不想吃了是吗?”那个叔叔想抽走我的筷子,不料我抓的那么紧,像是抓着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摸了摸我的头,“不想吃回家去吧。”

这句话像是对我的释放,我几乎立刻站了起来,想要离开这个让我如履薄冰的地方。

我走之前,韩伟还把他喝剩的半瓶白酒塞我怀里,他喝醉了酒大舌头,口齿不清。

“把这个也带回去。”

于是那年才刚刚上一年级的我,抱着韩伟喝剩的半瓶白酒,只记得直走是回家的路,瞪着两只无畏又懵懂的眼睛,走出弯弯绕绕的街道,好运气地走过了一条没有红绿灯和斑马线的马路。

我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走上了那条笔直的,没有路灯的,黑暗的看不见五指的回家路。

小时候的我,在韩伟喝醉酒跌倒在河里淹死之前,我们一家都是住在粮库的。

粮库,一个有很多铁大门,每个大门里会有两到三个圆形的铁皮围起来的圆,是用来存储从农民那里收上来粮食的地方。

而我就生活在这些铁大门之间,一排铁大门连在一起,四个或五个,然后就会有一个缺口,里面有几个矮矮的屋房,就是粮库里的家属院。

我就住在这个地方。

从那条车水马龙的宽马路到粮库,其间有一条大约八百米的笔直小路,寂静黑暗,那天我就是抱着那瓶喝剩的白酒,走过的这条小路,也走过了韩伟会淹死的那座桥,回到家。

家里漆黑一片,张女士还在晚坐班,没有回家。

我紧紧的抱着那瓶酒,哪怕向月亮下跪,祈祷妈妈快点回来的时候,也不敢放下,因为怕韩伟会生气。

我好怕他生气,所以时刻都小心翼翼,心里像是时刻都刮着冷风,提心吊胆。

我跪地笔直,耳边是蝉叫还有隔壁村落里的狗吠声。

我跪地笔直,心里是对妈妈的想念和仅存的侥幸。

我跪地笔直,冰凉的小手紧紧攥着的是爸爸喝剩的半瓶白酒。

我跪地笔直,那是我第一次求月亮,也是我最后一次。

那天晚上韩伟都没有回来,不知道他是喝醉了又跑到哪里去睡,张女士回来后给我洗热水澡,嘴里都是对韩伟的咒骂,她一边哭一边骂,说他怎么敢让我自己一个人回来,又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自己过的马路。

我伸出手给她擦眼泪,说妈妈别哭。

张女士抱着我哭的更大声了,她滚烫的泪落到我的背上,比我的洗澡水还要烫。

我渐渐回神,张女士走在我前面不断唠叨着,我突然发现了她梳得一丝不苟的发型里,夹杂着两根白头发,岁月不停地走,像是不知休止的钟表,这些年我长大的日子,张女士也是慢慢变老。

我真希望她可以快点变老,最好老到吐字不清,这些她就不会讲那些另外讨厌的话,这样我就可以好好地去爱她。

在张女士的坚持下,她还是在商场买了一瓶欧珑的香水,塞到我手里,让我听话。

我点了点头。

送走张女士后,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九点了,正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上楼的时候,一抬头,熟悉的身影正揣着兜站在楼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停住脚步。

徐一的大长腿,两步就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失神笑了下,“真容易。”

“说什么呢?”

“我走向你需要五步六步,你走向我,只需要两步。”

徐一笑了下,歪头看向我,“羡慕了?”

“所以。”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请走向我吧,徐一。”

徐一收起脸上开玩笑的笑,认真的看着我。

“就算我可能会退缩,会害怕的逃跑,也一定要拉住我。”

“我允许你走向我,所以,你一定要牢牢地抓住我,不要松手。”

徐一伸手抱住我,一只手捂住我的后脑勺,下巴放在我的头顶,“像这样吗?”

我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鼻子酸酸的,用手笨拙地拍了他两下,“做的好,徐一。”

“那我可以理解我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吗?”

“不可以。”

徐一笑,我能感受到他胸腔里震动的笑意。

“真狡猾啊。”

“狡猾的人现在要回宿舍了。”我拍了拍他的背,“九点半晚打卡。”

徐一挑眉,“我每次送你回宿舍都像灰姑娘似的。”他边说边点着头,“九点半晚打卡,十二点失去水晶鞋。”

“我没有水晶鞋,也没有南瓜马车。”

“谁说你没有。”徐一松开我,装作很费力的样子从兜里掏东西。

“什么啊。”

徐一像是哄小孩似的,“当当。”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手心里的发圈,“我什么时候掉在你这的?”

“我回家的时候,沙发上就只剩一个发圈,人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徐一两手伸到我的后面,轻柔地抓起我的头发,侧着头看,“所以我是来抓人的。”

“下午跑那么快干嘛?给你打电话也没人接。”

“我手机没电了。”

徐一“哼”了一下。

“你会给女孩儿扎头发?”

“啧,别动。”

我不敢再动,“在哪学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

他扎好之后,满意地往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看来我手艺没下降。”

“切。”

我踢他一脚,转身就跑,谁知他动作更快,直接一把又拽下来我的发圈。

我小声惊呼,“你干嘛!”

徐一已经后退着走远,他举了举手中的发圈,“人质,明天早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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