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影令(1 / 2)

那青年坐在对面有好一会儿了。

书生睨着那名青年,越发大声地诛讨着榜单上的人名。他面前摊着一榜,上书:“寿春郭彦”云云,榜文写得密密麻麻,字却规整。他身边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舞勺少年,抽抽噎噎。可来往却无一人肯为这少年驻足,只有那青年,偶尔会向这里投来目光。

书生斜眼打量着那人,对方望上去约二十出头,一身藏青衣靠,生得疏眉朗目,却披头散发,髭须凌乱,显是不修边幅之人。他觉这衣靠眼熟,心思一转,从兜里取了些银子,拍在地上,扬声道:“安得仗剑游侠士,遍取世间不平人。哪位义烈侠士帮我料理了此事,这十两银子在下便拱手送上!”

那青年起身走来,等他走至近前,书生去看他腰间,果然系着一副面具。那面具是恶鬼形象,刻了四个眼目。

“这位大侠可是有心相助?”

那青年看了眼榜单,道:“你念的这些我听不懂。”

书生汗颜,指着少年道:“这孩子爹给人打死了,娘给人奸污了。”然后又指了指榜单:“都是这个郭彦干的。”

青年道:“你要怎样。”

“人死不能复生,这可怜孩子便只求血债血偿、讨个公道。大侠若能将那郭彦的人头提来,这十两银子便归大侠了。”书生说完,扭头问少年:“这样可好?”那少年呜咽着点点头。

青年道:“好说,这郭彦是谁。”

那书生单手虚空一拍,好似手中有个无形的醒木:“且说这郭彦哪,乃是本城城主郭显祖的独子……”不想那青年听到此句,掉头便走。那郭氏是淮南名门,亲族遍布三教九流。何况当世已无官府,各地城主只手遮天,势单力薄的,谁敢去触这霉头?

那少年眼见青年要走,伸手拉住他衣角,垂泪道:“大侠,我爹娘死的凄惨,小子孤身一人,别无他愿,只求用那郭彦的人头告祭爹娘。大侠若肯相助,小子愿将家当全部奉上。”少年哭得凄惨,引来不少人驻目围观。青年被人群堵住,好生为难。他沉默不语,目光似在看着少年,又像是在看着别处的什么东西。良久,他开了口。

“界青门,司徒雍。”

少年安静下来,疑惑地望着青年,书生也一言不发,人人都在等待着他下一句话。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青年解下腰间鬼面,戴在头上,“这单,我接了。”

他转身离去,人群让开一条道路。围观之人自从听他报出“界青门”的名号,便对他避之不及。待他走后,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或唾骂,或鄙弃。司徒雍听在耳中,只作不知。走不多远,身后一人高声吟诵道:“报仇凭一剑,重义藐千金。谁谓奸人舌,能违侠者心?”听声音是那书生所吟,司徒雍苦涩一笑,他既收钱财,又非大侠,跟这句话哪里沾边了?

那书生目送司徒雍远去,低头看了看榜单,自嘲一笑,随后掐指寻纹算了半晌,眉头时皱时舒,口中喃喃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万般皆命定,半点不由人哪!”言罢,收起榜单,扬长而去。旁人不明他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转头问少年:“小兄弟,这书呆子是你什么人?”

少年茫然摇头。

今日的城主府颇为蹊跷,不但大门紧闭,连府内也不见半个家丁。司徒雍跃墙而上,唯见中堂灯火通明。他悄声靠近,伏在窗边屏息探视,只见大堂内一众家丁忙忙碌碌,座上两名中年男子相对品茗。客位那人白袍结束,安然端坐,轻啜绿蚁,显得极为闲适,他周边数人亦着白衣,各持兵刃,站立不语;主位那人身宽体胖,一身绛纱金装雍容华贵,端的是此间主人、一城之首——郭显祖,此刻却如坐针毡,不住盘着手中茶碗。其余家丁无不神色局促,一举一动轻手轻脚。府上明明华灯高照,人来人往,却死一般的寂静,便是司徒雍这旁观之人,也不免觉得诡异。

这时,郭显祖忽朝窗边大喝一声,司徒雍身子一缩,只道自己已被发现,却听郭显祖道:“彦儿,你上哪里去!”

司徒雍复又窥视,见一青年公子手执折扇,吊儿郎当地从家丁身后走出,道:“爹,干嘛把人都闷在家里,孩儿想去外面透透风。”

郭显祖道:“胡闹,今天你哪也不许去!我问你,上回有人在府外喊冤,你把那人怎么样了?”

郭彦轻摇折扇,满不在乎道:“爹爹日理万机,怎能让这等刁民侵扰了爹爹,孩儿自然替爹爹料理了。”

“你……”郭显祖伸指对着郭彦,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良久,白袍客放下茶碗,缓缓道:“世兄邀我从吴郡来此,想来不是要我插手家事。有何难处,但说无妨。”

郭显祖重重一叹,取出一枚漆黑的令牌,搁在茶几上。令牌与桌面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白袍客的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

“原来如此。”白袍客捡起令牌,细细端详,“我本也猜测你碰上了棘手的对头,却没想到会与无影令有关。”

“唉,我与界青门无冤无仇,这无影令却突然出现在家中。陆兄你见多识广,可有头绪?”

白袍客略一沉吟,道:“世兄可是立冬当天收到的令牌?”

郭显祖面露异色:“陆兄怎知?”

“那便是了,界青门的大较每三年一次,于立冬举办,其门中的无影人也于此时易位。”

“无影人?”

“界青门刺客分九等,无影人位列第二,地位仅次于暗主。每逢大较,界青门便会将无影令发往各处,而后门下弟子齐出,刺杀持令之人,最后行刺成功并取回无影令的弟子方能就任无影人。”

郭显祖听到“门下弟子齐出”时,面色已变得惨白,待白袍客说完,他嗫嚅道:“就没什么……化解的法子?”

白袍客摇摇头:“界青门乃人鬼同途之地,此令一出,势必要取人性命的。”

郭显祖上身颓然一垂:“这……这……”

“我这趟也带了些许弟子,只是不知界青门会派出多少刺客。无论如何,陆某都会倾力保世兄周全。”陆徽猷将无影令收入怀中,便等于是要与郭显祖同生死了。

郭显祖听后却仍不安心,踌躇片刻,忽而起身道:“我这就去义士堂暂避风头,劳烦陆兄送我一程!”

白袍客却轻叹一声。

“此刻府上东首六人,西首六人,屋顶一人,窗边一人,前庭后院、假山花丛又伏八人,不知世兄要怎生走啊!”

此言一出,白袍客身边的弟子齐齐摆开架势,将郭显祖护在中心。躲在窗边的司徒雍更是暗暗心惊:原来城主府中已藏了这么多同门,自己浑然不觉,而这白袍客却连各人所在都说得清清楚楚。

司徒雍不及多想,白袍客已跃门而出,司徒雍被他行步的劲风带得倒退了几步,陆徽猷却看都未看司徒雍一眼,傲然立于前庭,朗声道:“魑魅魍魉,还不现身?”

白袍客这声雄健浑厚,任谁都听得出来此人内力渊深、修为不浅,自认武功不及的刺客哪敢冒然出来?司徒雍孤身站在窗边,距白袍客不过十余步,当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便在此时,一人自屋脊无声落下,随即有几枚透骨钉穿空而来!白袍客袍袖一卷,将透骨钉悉数笼下,而后举掌相迎。屋脊那人尚未着地,在空中接下这一掌,须臾间二人拆了五六招,空中那人渐落下风,借白袍客掌力一震,翻身落地。白袍客挥动袍袖,将先前笼下的透骨钉复又打出,那人听得风声,也不用眼目去看,脱手亦是几道暗器。“铛铛”几声,透骨钉应声坠地,而后那人安稳落下,半点声响也没有。

这一来一回,白袍客心中有了底数,知晓面前这位便是此番最棘手的角色——无影人了。只见此人一身黑衣,几要与夜色溶为一体,只他脸上的面具颇为精致,在府内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至于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便无从分辨了。

而无影人则上下打量着白袍客,他在淮南纵横多年,本土的高手大多识得,可几时又出了这样一位人物?他本想藏身暗处,寻机下手,但一来此人已察觉到了自己所在,二来棋逢对手,难免起了相较之意。直至看到白袍客腰间的令牌,无影人方才了然。那令牌色泽丹黄,牌面上刻有一个“义”字。

“原来是义士堂的英豪,失敬失敬,请教阁下尊姓大名。”无影人道,他声音清脆,听起来尚为稚嫩,似乎是名少年。

白袍客道:“在下吴郡陆徽猷。”

仅仅七个字,落在司徒雍耳中却振聋发聩。义士堂信字舵舵主,初入江湖便打出了“吴中第一拳”的称号,但其拳法又岂止吴中第一?自长江以南,从江湖草莽到成名侠客,从平民百姓到名门望族,谁人不知“独步江左”陆徽猷陆大侠的威名?

陆徽猷又道:“不知足下是‘五常’中的哪一位?”界青门现有五名无影人,据传五人姓名中皆有个“常”字,江湖上便将这五人合称为“界青五常”。

“无影令尚未到手,还能不能当上‘五常’可不好说。”尽管有面具遮挡,旁人见不到无影人脸上神情,他仍肃然行礼道:“陆大侠声名在外,在下好生仰慕,常盼一会,今日得偿所愿,恳请赐教。”

陆徽猷淡然一笑,躬身回礼,不待他起身,眼角华光一闪,他倏然变色,单掌支地,全身顺势下俯。顷刻,数道飞镖从他原本抬身之处掠过。陆徽猷方躲过一劫,又有两道青索飞锤,一左一右贴着地面横扫过来,陆徽猷单掌发力,身子腾空一跃,飞锤贴面而过,陆徽猷方始落地,便借力一蹬向无影人冲去。无影人恐陆徽猷施展拳术,驱使飞锤横砸竖抡,要对手近身不得。无影人转攻为守,倒给了陆徽猷间隙戴上掌套,一对“归霞”清辉绮烂,虽是织物制造,却极为柔韧。陆徽猷戴上后,自不惧兵器之利,他瞧准飞锤交汇之际,分掌侧击飞锤,破其惯势,而后抓住锤索,疾步奔向无影人。眼见陆徽猷将欺近身前,无影人丢开锤索,手中暗器连发,封住陆徽猷身位。他瞧出陆徽猷戴的是织物掌套,刻意击发飞针、飞钉等尖锐之物,陆徽猷却毫不在意,将夺来的青索留出一截,舞动护身,同时步法不停。无影人暗器愈发愈快,而陆徽猷舞索行步,依然应对自如。司徒雍看得眼花缭乱,却大气也不敢出。他在界青门不过一介门人,哪里接触得到这等高手?

无影人攻势虽紧,也只是减缓了陆徽猷的步法,陆徽猷渐渐逼近,司徒雍虽在局外,也不禁为无影人捏了把汗。却在这时,无影人突变一招,飞刀连串向着陆徽猷脚下打去。陆徽猷全神在手,反应不免慢了一刻,但他眼疾手快,飞刀方入眼角,他双手青索便已斜转下去,将那串飞刀一一打落。然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司徒雍眼见飞刀被弹开后倒插入土,排排相靠,只刀柄露外,便在陆徽猷足前数尺。倘若陆徽猷就此踏上去,必然失衡绊倒。如此这般,是巧合,还是在那无影人计料之中?司徒雍惊疑不定,而陆徽猷已照常行步,被刀柄一绊,身子向前倾倒!与此同时,无影人算准陆徽猷将落之处,瞬发一枚飞钉,直向陆徽猷顶门打去!一瞬间,四处埋伏的界青刺客倾巢而出,仿佛此战胜负已成定局。司徒雍犹然凝神观战,忘记了自己来此的本意,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难道一代大侠陆徽猷竟因绊倒而身殒?

陆徽猷一生不知经历多少生死存亡的关头,千钧一发之际,他松开青索,左腿变弓步着地稳住身形,同时扬袖将飞钉引入袖中,而后转腰画圆,一招“醉卧瑶池”,那飞钉在袖中一接一引,又以同样的势头向无影人直飞回去!无影人始料未及,飞钉没入肩头,无影人闷哼一声,攻势停了下来。陆徽猷虽然脱险,却也惊出一身冷汗。不待陆徽猷乘胜追击,埋伏的刺客已蜂拥而至,他只得分心应对。一名刺客自陆徽猷旁经过,陆徽猷上步擒拿,制住那人,掷出府外。一众刺客纷发暗器,陆徽猷施展身法步罡踏斗,在众人间来回游走。这一来众刺客无法以暗器伤他,又近身斗他不过,便争相转入郭府大堂。界青刺客人数众多,陆徽猷还需留意无影人的动向,纵然他拼力拦截,也只是杯水车薪罢了。

“武当派的太极拳果然名不虚传。”无影人拊掌赞道,他肩部的伤口兀自汩汩流血,他却浑不在意,将飞钉一拔,道:“在下认输,告辞啦!”无影人虽未修习过太极拳,却也识得其“引化合发”的技巧。对方既连这等镇派之艺都会,他自不会蠢到再去纠缠。趁陆徽猷分身乏术,无影人转身奔向大堂,一众刺客方至门前,正挡住无影人去路。无影人将拔出的飞钉打向一人咽喉,那人瞬息毙命。无影人踏过那人尸体,又顺手拧断了一人脖颈,一众刺客纷纷让路。司徒雍眼见无影人手刃同门面不改色,一时手足发凉,竟动弹不得,无影人瞥了他一眼,径直迈入大堂,众刺客这才尾随跟进。

陆徽猷听得大堂兵刃声起,料是界青刺客已与弟子动起了手,急忙赶去。司徒雍仍呆立着,陆徽猷两次出入均见此人站立不动,内心诧异,终是担心世兄安危,未作理会。

待院内空无一人,司徒雍这才缓过神来,蹑手蹑脚走向大堂,但见堂内如泼墨入绢,义士堂的白衣与界青门的黑衣彼此混战,打得不可开交,郭氏父子却不见了踪影。司徒雍翻身上梁,在人群中找寻郭彦。义士堂与界青门的人都极好分别,不多时司徒雍便在四散而逃的家丁中找到了一身绛衣的郭氏父子。司徒雍辨认容貌,这二人却是对陌生面孔。他凝眸细瞧,原来真正的郭显祖与郭彦在一旁扮成了家丁,想是趁乱易的装。司徒雍心道这对父子都不是好人,从发间拔出一根冰玉飞针,对着郭彦弹指击出。他这暗器手法十分粗浅,只仗着飞针轻巧,不易察觉,试探一番。不想飞针甫一近身,便被一名家丁出手拈住。这一来郭氏父子周围的家丁大生戒备,司徒雍不禁暗生悔意,堂堂城主怎会不雇些武师护院?这些家丁中不晓得有多少人身藏武功,他冒然出手,反引得对方倍加警惕了。

司徒雍正一筹莫展时,一道黑影自人群跃出,拿住身穿绛衣的两名替身,双臂运劲一合,二人脑门相碰,裂颅而死。那黑影赫然便是无影人,他力毙二人,正欲掳走郭显祖的尸身,但随即便觉出异样。纵然他未见过郭氏父子,也能看出手中这对“父子”全不相像,他暗道不妙,下一刻,众家丁一齐出手,将无影人笼在拳掌之下。单论武功,这些武师远不及无影人,但事起突然,无影人既失了先机,又避无可避,虽架住了几处攻击,身上仍不免挨了拳脚。界青衣装质地轻便,难以起到守御之用。眼见无影人不支,司徒雍急中生智,喊道:“郭显祖在这!”他与那无影人虽属同门,但素不相识,只是恐无影人落败,余下的刺客又无人能敌陆徽猷,届时自己想再行刺可就难了,这才出言相助。

司徒雍此声一出,满堂刺客纷纷看向此处。先前他们与义士堂弟子相斗,只因跟丢了郭显祖,那些白衣弟子又死命缠住他们,这才引起混战。现下郭显祖所在既已明了,各处的刺客立时施展身法甩脱义士堂的弟子,争先恐后地赶来。围攻无影人的武师不得以停手,回身护卫郭显祖逃出大堂。无影人深深看了司徒雍一眼,随即追了出去。其余刺客刚要一拥而出,一袭白衣拨开人群,抢步跃出。司徒雍见义士堂的弟子就要追来,忙跟着众刺客跑出了大堂。

司徒雍追出门外,见郭氏父子在武师护卫下跌跌撞撞奔向府门,正被无影人给截住。无影人施展身法与众武师周旋,但他因受伤之故,身法已不如初时那般敏捷。前方陆徽猷一路行拳挥掌,那些先于司徒雍追出的刺客或被打至闭穴,或被随意抛掷,司徒雍虽幸免于难,仍不免咋舌。其他刺客任陆徽猷大展神威,却无可奈何。陆徽猷拖至义士堂的弟子赶来,便即转攻无影人,留下义士堂弟子与界青门人对峙。

界青刺客不擅正面相斗,但胜在人多;义士堂弟子伤痕累累,而战意不减。双方均无退意,不待旁人发号施令,便再度大打出手。司徒雍急欲去取郭彦性命,在人群中左躲右闪,慢慢靠近府门。陆徽猷正与无影人全神相斗,两名武师横尸于地,但郭氏父子身边仍有两人持刀护卫。司徒雍担心飞针不能一击毙命,见两名武师的尸体俱握着单刀,于是捡来一柄,正寻思如何下手时,无影人肩头中掌,招式一顿,被陆徽猷瞧定破绽,一掌击中胸腹,无影人吐出一口热血,借势翻身滚地,转而跃向郭显祖。那两名武师横刀拦截,司徒雍趁各人目光皆在无影人身上,骤然跃出,举刀向郭彦砍去。郭显祖大惊失色,将郭彦揽进怀中。司徒雍犹豫片刻,把心一横,单刀下斫。刀势去到一半,司徒雍突觉脚尖离地,却是陆徽猷闪至身后,将他提了起来。司徒雍眼前一花,身子已被重重摔出。与此同时,无影人被砍翻在地,却在倒地瞬间接连射出三枚飞针!原来他故意身中一刀,只为使那两名武师卸下防备,好施突袭。前两枚飞针分别没入两名的武师眉心,二人挣扎片刻,向后仰倒;而第三枚飞针,则是向着郭显祖而去!

飞针去势如电,两名武师身亡,郭氏父子手无缚鸡之力,在场之人中,便只剩陆徽猷一人能够阻拦。此时他距郭显祖三步开外,眼见飞针射向郭显祖咽喉,陆徽猷纵身飞扑过去,同时急运内力,挥出一掌。只见他白袍盈风,真气游身,足见此掌掌力刚猛。可飞针去势太快,掌风只拂过针尾,飞针仍径直向郭显祖刺去!陆徽猷霎时变色,不顾暗器尖锐,伸手抓去,终是在飞针触及郭显祖前握住了针身。彼时,陆徽猷才注意到针尾上雕有一个鬼脸蟾蜍,只听针内机扩转动,那蟾口忽而一张,一根细针射入陆徽猷颈中!陆徽猷顿觉颈部一凉,待要去拔时,却什么也没摸到。

无影人缓缓站起,阴毒一笑:“这鬼脸玉蟾蜍中所藏的,乃是玄冥神针。一旦入体,立时化进血肉。陆大侠不妨猜猜,我在针上有没有镶毒。”

陆徽猷感到针射入处气血凝滞,宛如结冰一般,已知无影人镶了寒毒,却也不恼,从容道:“要在毒发前收拾掉二位,也绰绰有余。”他将司徒雍也一并算了进来,先前一切只在数息之间,司徒雍不过刚刚起身,却成了这位誉满天下的任侠的对手了。

司徒雍心念急转,陆徽猷武功胜他十倍,真动起手来自己走不过三回合。可若就此逃走,让郭氏父子躲进义士堂,自己便再也追不到了。现下陆徽猷身中剧毒,一旦催动真气便会加快毒素扩散,如果同那无影人联手,未必没有机会。想到这里,司徒雍不禁看向无影人,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司徒雍心领神会,无影人将头别过去,一只手背在身后指了指司徒雍,接着比了个“七”和“四”。司徒雍不明所以,陆徽猷已率先发难,向无影人疾冲过去。无影人由于伤重,手法已十分迟钝,接连发出几道暗器都没能封住陆徽猷身位,须臾间便被陆徽猷近了身。此时陆徽猷出手已全不留情,无影人硬接了几招,身上刀伤吃痛,只得运劲与陆徽猷强拼内力。司徒雍正欲上前助阵,无影人朝他喝道:“去杀郭显祖!”

他一说出口,陆徽猷哪里会给他们机会?司徒雍方走得几步,陆徽猷便已震开无影人,回身抓住司徒雍后颈,向着无影人一掷。二人一并摔出十余步,司徒雍颈骨险被陆徽猷那一爪拧断。他见无影人倒地不起,忍痛去扶,对方却甩开他的手,怒道:“入七四,手势看不懂吗?”弈棋中以平、上、去、入指代左下、左上、右上、右下四角,郭显祖在司徒雍左前侧,“入七四”便是从司徒雍这一角上行七步、左行四步。无影人意在司徒雍从右翼偷袭郭显祖,好让陆徽猷分心他顾,哪知司徒雍全没领会。

司徒雍闻言一怔,无影人见他这副模样,愕然道:“你练暗器不学棋的吗?”

司徒雍没想通暗器与弈棋有什么关系,眼下也不允许他多想,见无影人寸步难行,当即背起他。无影人一声惊呼,话音未落,司徒雍已将他负在了背上。后背传来的触感软绵绵的,全然不似少年人的胸膛。司徒雍身体一僵,无影人见陆徽猷攻势又至,急道:“还不快走!”司徒雍连忙施展身法,夺路而逃。陆徽猷追出几步,见司徒雍已拉开身位,便停步不追。无影人远远瞧见,道:“郭显祖身边没人,陆徽猷不敢走远,我们回去。”

府门被陆徽猷把守住,司徒雍跑向后院,正要翻墙跳出,听了这话,惊道:“你要回去?”

“我行刺取令从未失手,若是逃了,还有什么面目回观星崖!”无影人愤然道,说着却又吐出一口热血。司徒雍不懂,难道一时名利竟比性命还重要?

“你要逃命,扔下我便是。但你若肯帮我夺得无影令,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司徒雍想逃,耳畔却响起那少年的呜咽。他委实同情那少年,可也不想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但他也明白,单靠自己绝接近不了郭氏父子。郭显祖生怕亲儿在乱中被害,明知目标是自己,仍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司徒雍本以为杀个纨绔子弟易如反掌,可挡在他面前的,却是城主府的护卫,是义士堂的侠士,是独步江左的陆徽猷。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时至今日,司徒雍才明白这句话的份量。

“我帮你。”

无影人并不意外,低声道:“我暗器不多了,你有多少。”

“应该还剩几根飞针,在发间。”

无影人在他发间摸索,见是冰玉飞针,道:“好极。”待要调转真气,却呕血不止。大片鲜血染红司徒雍肩头,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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