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漫天风雪(1 / 2)

大雪封山,老松山还是头一次下这样大的雪,山脚下的猎户没有出门,砍柴的樵夫也不见踪影,韩家村户户闭门,风雪遮蔽泥土路,白花花的一片压在茅草屋上吱吱呀呀地响。

风雪吹拂当中,只听一座茅屋小院传来推门声,斑驳的木门扫开房前的一地积雪,裹着陈旧羊裘衫的女人从门中探出头来,雪絮拍打中显出一张清瘦无比的脸,这张脸面色蜡黄,像是由黄土攒成,身上的那件羊裘已是打满了补子,只被一层布裙罩住的双腿在寒风下打着摆子。

在风雪呼啸下,她迈出了家门,佝偻着瘦弱的身躯,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地向老松山的方向行去。

家里的木柴都被雪水洇湿,火盆也要灭了,她要去老松山脚下的林子里折些干柴回来。

女人名叫韩柳氏,近年跟着丈夫来到韩家村,两人皆说是北地望族之后,贱卖了家中田产,金银珠宝,为了躲避仇家,一路逃难至此。

对于这种说法,村民们倒是不咋信,那男人身上倒是还有几分书生气,虽也食不果腹面黄肌瘦,但好歹看上去像个说书先生嘴中的落魄相公。

而这韩柳氏自打来的时候就是一副风吹雨打染就的瘦削皮相,说话做事也是爽快利落,有一把子跟样貌不符的力气,丝毫不像是那些话本评书里描述的天天在园子里咿咿呀呀个不停的小姐才女。

不过不咋信归不咋信,村民们还是接纳了他们,而后说来也巧,这男人姓韩,韩家村也姓韩,村里的几位老人也说,村子里几十年前确实有一宗姓韩的人家,说不定是祖宗有意,让这在外的韩姓子孙于落魄时来此寻亲。

至于这夫妇俩的韩和韩家村的韩到底有没有确切联系,村民们没问,夫妻俩也没说,一个山脚小村的村民,分不来那各家祠堂,平常祭祖过节,生死大事也都是互相帮衬,哪里分什么韩家王家,根本无甚在意。

韩柳氏踩着蒲窝子,也就是蒲草编成的暖鞋,在雪地上每走一步都硌得生疼,不是这双蒲窝子有问题,而是女人的脚底已经生了冻疮,蒲窝子踩进厚厚的雪里,雪里的凉意透过鞋子直达脚面脚心,真是摧残人的神智,可就算如此,她还是咬着牙,驱使着自己走向树林。

倒是也能不受这番苦,若是敲开隔壁人家的门,说上几句,贵重东西要不到,几捆扔在院子里的柴火还是一句话的事,可女人偏不这么干,自从春天死了丈夫之后,她就再也没接受过左邻右舍的帮衬了,说自己孤苦无依,寸缕恩情都还不起,所以就没打算要。

倒是也有村民劝过,让她跟别的死了婆娘的男人凑合凑合,搭伙过日子,然而全被她一番凌厉的说辞塞了回去,说自己吃饭有火,喝水有瓢,自己一个人也有手有脚,不至于死喽!

上门说媒的婆婆婶婶们头一次见到这向来对谁都是温声温气的女人这么火大,一番话被呛过来,于是也反应过来这该是个痴情的,心思全在她那死了的韩相公身上,所以一提改嫁才会这么生气。

婆婆婶婶们一合计,也不想因此在邻里之间相互生了怨气,便也就将此事就此作罢。

凛冽的寒风扑咬在女人的脸上,将鼻腔贯得生疼,就算是咽一口唾沫都能品尝到天地间的那股凉意,直下心肺,叫人的眼前发黑,意识都开始因为寒冷而变得迷迷蒙蒙。

在山脚下的小树林里,韩柳氏停了步子,一边打着哆嗦哈着气,一边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冻得通红的手来折取一些生得较低的树枝,待把那些树枝搂在怀里,不知是冻得还是怎地,她的眼角陡然流出一滴清泪。

这滴泪流出的缘由,兴许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又或许是想起了九泉之下的亡夫,要么,单纯就是被风雪迷了眼,与其他事无关。

“刷,刷,刷——”

恍惚间,韩柳氏听到有人踩着风雪疾行而来,而还没等她反应,一只铁锈味弥漫的大手就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她下意识地想要喊叫,却突然感觉后背更是一凉,金铁构成的锋刃抵在她的身上,韩柳氏心中一颤,知道那是一把刀,或是一把剑……

“莫要慌张。”

嘶哑的男声越过她的肩头传到她的耳朵里,裹挟着一股血腥气。

紧接着,怀里的树枝被人往里推了推,一只散发着温热气息的包袱被塞到了她的怀里,包袱外面还系着一把带着剑鞘的长剑。

感受到怀中的重量,韩柳氏下意识地往怀里看去,只见一名婴孩正安卧在襁褓中,不哭也不闹,只是忽闪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她!

没由来地,只是看见这婴孩,韩柳氏的心头就猛地一颤。

“收好这些,好生看顾,我今后必来寻你,定有重谢……”

男人咳嗽了几声,韩柳氏感到抵住自己后背的刀剑似乎已经收了回去。

就听远处又传来几道踩雪声,紧接着男人就把她往来时的方向推了推。

“跑,莫回头,我为你断后,今日强加你之因果,来日必三跪九叩,陨首相还!”

死死捂住女人嘴巴的大手应声而落,韩柳氏望着来时的路,没有叫喊。

她又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孩,这小孩子乖得很,两只粉白粉白的小拳头紧紧攥住她的衣服,即使小脸被冻的通红,也是一闹也不闹,一动也不动。

她眼角不知怎地又生了泪,鬼使神差地就开始向着家的方向拔腿狂奔——

跑出去一段之后,只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刀剑铮鸣,几声叫骂。

“安以烛,快把那孽障交出来!”

“……先从我身上踩过去。”

“你难道要与我们拔剑相向?为了那孽障背叛大齐,值得吗?!”

“燕公子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失心疯!你那燕公子不过是一介质子!”

“质子又如何,天下人视安以烛为不详,唯有燕公子视安以烛为肱股,不必多言,请诸位一齐上吧!”

“安以烛!你既寻死,我等也无甚好说,亮剑吧!”

“那边请诸位赴死。”

便听话音落下,有长剑出鞘之声乍然而起,响起龙吟阵阵。

“通玄召偃,照胆,飞将!”

一声大喝过后,巨大的响声骤然炸起,猛然间有气浪掀开树上的落雪,纯白的雪絮于一瞬之间在半空落下。

韩柳氏怀里的婴孩伴着襁褓边的长剑,正定定看着响声传来的方向,一张被冻得通红的小脸登时变得煞白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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