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灯黑(1)1(2 / 2)

可惜的是,这不是,她能做的刚刚已经做了。谷雨又看了一眼李叔叔手里的青年男子,他别过脸,看着另一边,对于自己此刻的狼狈像是毫不在意。

谷雨顺着大人们的话离去,上楼前她特意去检查了张奶奶一楼的玻璃窗。

幽暗的红光笼罩着整间屋子,台子上的佛像看着谷雨。

确认完好无损后,她才关了手里的闪光灯。

奇怪的人,谷雨心想。

五一假期的最后一天,她收拾好行李才往楼下走,她提着行李箱靠左侧身向下,走得格外小心。离开的时候,冯雪琴还在急诊室值班。

从6层到3层,她的手微微发酸,便停在了楼道中间层顺口气,迎面上楼的是李叔叔一家。

他们端着蓝色的塑料盆,上面还印着花花绿绿的卡通图案,发梢上带着微微湿润,清爽的沐浴露香味从他们身上发散。谷雨将行李箱向后移,尽量不让自己挡着他们的路。

“小雨这是要回学校啊?”周阿姨身上那件洗的发白的水红色睡裙在傍晚昏暗的楼道里却显得有些亮丽。

“是啊。”她又朝着他们一家三口道好。

“吃了吗?”禾城人见面总爱问吃了吗而不是你好,谷雨点点头。

周阿姨抱着盆子,和她隔着一些。但谷雨还是能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舒肤佳沐浴露。她讨厌这个味道,住在这里的应该也没有谁会喜欢这个味道。

周阿姨:“今天初一张婆吃斋,多做了些菜,本来想着喊你一起,赶巧了。你妈呢?”

“还在医院。”

“冯姐怪忙的。我和你说啊,昨天不是那个小偷吗,你李叔叔——”周阿姨笑出声。

李叔叔眉毛挑起:“这有什么要和小孩子说的。”

“这怎么不能说,你把别人衣领子扯住的时候,怎么不嫌丢脸。”周阿姨说:“昨天那个人不是小偷,要不是警察来的快,你李叔叔差点就往人脸上吐口水了。”周阿姨的笑声咯咯作响,一旁的李叔叔面子有些挂不住,脸红一阵白一阵,本来出头就是做好事,接过冤枉好人这也是没想到的。

“别的不说,那小伙子长得还挺俊的,声音也挺好听的,是姓范还是什么来着?”周阿姨碰了碰李叔叔的手臂。

李叔叔皱着眉,“行了。”他使唤李青舟,“帮你姐姐搬一下行李。”

“不用的。”谷雨忙摆手,她还没反应过来,李青舟拉过行李箱的提手,一言不发地朝楼下走去。

谷雨只好作罢,朝李叔和周阿姨道谢又道别后,跟上了李青舟。

“你这是干什呢?”

“邻里之间相互帮忙,冯姐之前也帮过我们的。”

“你做好人就把儿子往外推,他现在高三还有一个月高考,你不心疼我们儿子?万一摔了——”

“你小点声。这不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

……

这里的回声大,隔着几楼都能听见周阿姨与李叔叔的争吵声。

越往下走,楼道显得越发的阴沉,谷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前路。李青舟的背影遮住了手电筒大部分的光,剩下的余光坠在灰色的楼道里,斑驳出零星点点。

“给我吧,剩下就一层了。”

但李青舟固执继续前行,一言不发。

直到出了单元楼的门,看见了橘色的夕阳,谷雨将手机向上滑动,关掉了手电筒。

李青舟干净的白色T恤被夕阳衬的发橘,踌躇了很久,最后才问她,“海大好吗?”

“挺好的。”

谷雨提起拉杆,可拉杆却极不配合。

谷雨:“海大挺好的,很有学术氛围,海市离家里也不算太远。津大的医学院也很不错。”

“学医最快是五年,本硕连读完要八年,太长了。”李青舟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闷声道:“我熬不起。”

行李箱的拉杆终于固定住。

“金融专业也不错,先好好准备高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下次就是暑假再回吗?”李青舟换了个话题。

“应该是寒假再回来了,不过我觉得,我们九月份就能见到的。”她朝李青舟笑了笑。

暑假她想找一份全天稳定的兼职,她现在给别人做家教都是用的课余零散时间,到时候也不冲突。

谷雨拖着行李箱,又回头看了眼没有一丝明亮的水泥高楼,朝着李青舟挥手道别。

沿着小道走出小区。她背后的牌匾蹭掉了“南山”两个字,只留下【花园小区】。

跟后面杂草丛生的荒楼相衬,有些讽刺。

南山花园小区,禾城臭名昭著的烂尾楼,也是谷雨一家噩梦的初始。

谷鸿在禾城一中任教,冯雪琴是城南医院的护士长,13岁之前,谷雨确实有一个顺遂的童年。她有一对和气而恩爱的父母。当年北上来禾城求发展,两个年轻人的心在这座陌生的城市慢慢靠近,渐渐相爱。但他们都是外省人,在这座城市毫无根基。

一九九八年分房制度取消,谷鸿跟冯雪琴晚了几年,没赶上这波福利。直到六年前,他们终于决定在禾城买房,但早年他们不敢轻易下注,房价却一翻再翻。

南山花园小区的宣传单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了他们的手上,这个坐落在南山脚下的近三环的新社群小区,打着依山傍水,地铁到家的宣传语,吸引了一大批像谷雨父母这样的外乡人。

谷鸿和冯雪琴后来带着她去爬山,周末的时间他们一家经常出门踏青,谷鸿指着南山脚下的一块地方:“小雨,你看那边,我们以后的新家就在那个位置。”她忘记了当时自己是如何回应的父亲,她记忆里谷鸿的笑脸正逐渐模糊。

隔年的春节后,南山花园小区迟迟未复工,交房的日期到了,房子却还是半成品,等着业主上门闹才知道,开发商跑了,工人拿不到工资不干了。

那些人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她们不行。从签合同的第二个月开始,她们家就为这个烂尾楼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

两年前业主们才联系到了开发商其中之一的田老板。他早被纳入失信名单,却仍在名车的后座擦拭手腕上的名贵腕表。假言道再商量,岂料再一次消失不见。她们顺着开发商在企业网站里一层层查,其中套用了好几个空壳公司,但最后的受益人就是瑞昇实业的老板段瑞诚。

南山花园的所有业主都知道,可段瑞诚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卸给了下层开发商公司,又将自己和瑞昇塑造成了受害者形象。美名其曰会做好社会的表率,对南山花园小区的业主负责,实际上对他们唯一的赔偿,只有一户三千元的安抚款和几箱舒肤佳沐浴露。

可这唯一一次,就让他段瑞诚上了社会新闻。高歌他为慈善企业家,接着瑞昇实业水涨船高,他们也举家搬迁到海市。

可真正的受害者们,却只能被迫接受现实,还房贷,放弃新家。

谷鸿为了这件事前后跑了两三年,得知这个消息后高血压诱发了脑溢血,抢救过后,成了植物人,最开始还得靠呼吸机吊着一口气。她和母亲也是在这个时候,搬进了没水没电没门没窗的烂尾楼。

从这天起,谷雨的人生蒙上了水泥般的重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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