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走风尘(1 / 2)

“空山,请留步!”

来者名唤谢尚,表字承安,是莫散在两个时辰前的一次每日例行“山贼消消乐”中解救的“肉票”。自称是会稽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去健康探亲,行至荒村被盘踞于此的贼人所劫。

“辛丑夏,六月朔一,冬瓜公子行于乡野而不知藏富,衣蜀锦,车五花马,遇人乞则施,后见贼则恐,恐则吓,吓而伏地惶惶。随行十数家丁部曲亦轻其主,见小利而痴,痴而忘命,餐食不察,蒙汗后倒,麻绳缚身,引颈就戮。幸得旅人助,贼首没,其余众皆作鸟兽散,遂得安。”

这身着大红衣袍,头顶两根鸡毛的俊秀青年微眯双目,一面大步向前,一面欣赏着手上这张刚刚完成的“日行一善记”。三尺长剑腰间挂,伴着步调有节奏地晃动,身后的“冬瓜公子”埋头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又被这剑晃得迷糊,不由得神游天外。

谢尚想起了两个时辰前与这位少侠的相遇。

“在下姓莫名散,字空山。诸位,其实我心中一直藏有一个疑问:诸位觉得似你们这样不占山的贼也可以被称作‘山贼’吗?”

身着奇装异服的青年在问出这个古怪问题后,也不等贼人回答,就从怀里摸出了一把约莫六寸长的“小剑”。

而后他腾挪,似晴空之下乍现的霹雳,不消片刻,领头那几个大汉僵直倒在地上,手中钢刀坠地,砸出“哐当”声响。

他得救了。

……

“空……空山兄!咱自知不察,但……但您倒不必把这腌臜的丢人事儿大声唱出来啊!”

机会!

似是察觉到这背影速度变慢,谢尚猛地一蹬后脚跟,向前扑了上去。

却见这大红衣袍侧身闪至路旁站定,教这“后来者”扑了个空,宽大的锦衣扑得四周尘土飞扬,灰头土脸的谢尚抬头,瞧见了正蹲在他身前的青年春风般的笑容。

“唱与这天地听,好教此方天地发发善心,警示似你这般……纯白无暇的后来者。”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天老爷可不会管咱这等凡俗的腌臜事儿,空山兄怕是在做无用功啊。”谢尚怔了一下,而后泄气似的在地上翻了个身,惹得尘埃再起。

他有故事。

“那就请被你扬起来的尘土或是恰巧路过此地的清风听听,请它们卖我一个面子,散你这冬瓜忧愁。”面前的男子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要他站直。

“尘土和风又能帮上什么忙……不对!咱明明是来感谢你的,怎么扯上这般不知所谓的话题了。”

谢尚忙从怀中摸出玉佩一块,双手捧起送至救命恩人身前。

“重环样式,透雕龙凤,质地温润又内敛生光,确是价值连城之物,看来眼前这冬瓜公子绝非寻常富户出身。此人将此等珍宝在此相赠,怕是心怀结交之意,那么是收还是收呢?却教这俊美公子好生为难。”

“虽然自知家里有几分浮财,但您倒也不必当着我的面把心里话说出来……”

“莫散像是没听到谢尚的抱怨,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脸,随后伸手拿过玉佩,脸上却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您没有静静地盯着我的脸,眼睛分明长在这玉佩上了!还有奇异的微笑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谢尚只觉头晕目眩,扶着额头堪堪站定,待得回过神来,就瞧见了这位空山兄开怀的笑靥,其后是旷达的天地。他愣了一下,不由地晃了晃身子,自己也忍不住捧腹大笑。

“承安兄何故发笑?”

是啊,为何发笑?

“咱笑空山兄是个妙人儿,也笑咱自己,还笑后面这帮小的们追不上咱俩!”

心中那疙瘩惹人烦忧,却在几声大笑后烟消云散,许是被路过的清风吹散了吧。

那就多谢清风。

两人回头,看那十几个壮汉挑着好些垒在一起的箱子,摇摇晃晃地挪动脚步。他们向前远眺,“安陵”二字在刺眼的阳光下依稀可见——终于能歇歇了!那帮直娘贼到底掺了什么东西,怎得都一天了腿还软成这样!

谢尚跟在莫散身后,看着周围愈多的行人,找话似的开口说道:“咱打算等进了城先找家客店歇脚,再寻得几匹马来,那帮狗娘养的好生可恶,竟将那等好马吃入腹中。可怜我那追风儿!此行本是打算让它跟我见见世面的,谁知世事无常,葬身人腹。”他的那几匹好马在昨天被绑之后就成了贼人当日的晚餐,烤着吃的。

“没见识的混账东西!好马不拿去典卖,杀了吃肉,他们这辈子也就那点脑水了……”

他的救命恩人看着眼前这位面色悲愤的公子,不发一语,待到他像是终于泄气了,才缓缓开口道:

“承安兄,节哀。”一面说着,一面随手击飞了不知从哪扔过来的石子——旁边的小孩儿似乎还挺仇富。

谢尚有些诧异,他还以为这位空山兄会笑眯眯地问他那些马好不好吃呢。

“所以追风儿好吃吗?”

……

“不说这些了,不吉利!几匹畜牲没了就没了吧!幸亏那帮混账不吃人肉,不然跟着我出来的这些小的们要是折了,我可就真的该跪着滚回家去了。”谢尚大手一挥,像是释怀,又扭头看了不知不觉快要跟上来的家仆们一眼。领头那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对着主子露出一个自认为憨厚的傻笑。

“笑个屁!养了你们十几年就是让你们趴在地上看着少爷被贼人踹的?”少爷看上去很生气,但总归是少爷,就原谅他吧。

“不过说起吃人肉,听说北边的索虏将百姓唤作‘两脚羊’……”

进城的手续并不复杂,几个兵士瞟了两眼衣着华贵的谢尚以及他身边着奇装异服的莫散,简单看过他们的路引之后就放行了。黄昏时分,两人进到了这座有“京师门户”之称的内镇安陵。

“安陵咱来过几次,热闹是热闹,却也比不上会稽繁华。这地方文人气和武人气都太重,不像会稽可以容得下吃喝杂耍的三教九流,也不像会稽那样……见不到沾着‘胡味儿’的家伙。”谢尚扫视着远处那几个沾着“索虏味儿”的短衣孩童,眼神里藏着几分避讳。

“说起来,空山兄是何方人士?”

“我?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江州陀县人吧?我在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莫散思索片刻,得出了一个他认为说得过去的答案。

“陀县?哦,陀县是个好地方……不对,您是从陀县出发,一路行至此处的?”

“额……不可以吗?一路步行倒是可以欣赏沿途风景,当然也可以让沿途风景欣赏欣赏我这一身打扮。”青年在原地打了个转,向这位路遇的友人展示起自己这身行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所以如果您是从江州一路走来的话……敢问此行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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