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坛八味的传承(1 / 2)

1984年。

时间过去了一年,随着炸肉片生意的顺利进展,何仰生总算是凑够了结婚所需的钱;虽然没凑齐三大件,也没能盖起新房;但在女友谢福芳的坚持和信任之下,他们的爱情也终于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开花结果。

婚礼当天。接了亲,拜了堂,接下来的,便是晚上的喜宴了。

大哥婚礼的宴席自然是由何仰敬来操办;他找来了何仰义和何仰东兄弟分别负责炒锅和砧板,厨艺较为精进的何仰义负责炒锅,厨艺一般的何仰东则负责砧板。

“仰敬哥,那之后……”何仰东在简单的切配工作期间找何仰敬搭话。“……那些混子没有再找你麻烦了吧?”

提到这件事,何仰敬停下了手上的事;经营小吃店总是早出晚归,他还没有机会向何仰东道谢。“没了,这还得多谢你。”

“嗨,兄弟之间说什么谢。”但何仰东想要的可不止是口头的致谢;因为不论是何仰敬开的店,还是何仰生手上的生意,都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也让他看到了除办宴班子以外的人生,也是他更向往的人生。“听说仰生哥是跟着你做生意,才这么快就赚到了结婚的钱的?”

听着对方这有些唐突的话,何仰敬的第一反应是维护自己大哥的面子。“怎么是跟着我?那是因为阿哥的手艺好。”

“那是,那是……”何仰东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但还是想让话题继续。“……但买卖是你找来的嘛。”

何仰敬听明白了。“噢,那是,谈了个能卖货的人。”

“那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机会,能不能叫上我们兄弟两?我阿哥手艺也不错,我们只要学学,也能做些好卖的东西。”何仰东也不忘提及自己的亲大哥。“对吧?哥。”

“诶,对……”较为内向的何仰义只是简单地回应道,但从他的眼神中也能看出他的渴望。

“那当然没问题!”何仰敬肯定地回答道。他很是高兴,简单的话语无法表达他心中的喜悦;自从他辞职开店之后便和何宗宅的人少有交流,但他也能听到和感受到宗族中人的不理解和不支持;而何仰义和何仰东兄弟的求助,让他感受到了高于被理解和被支持的喜悦,那是来自被需要的喜悦。

“那我就先提前感谢了!对了,仰敬哥……”得到了何仰敬肯定的答复,何仰东也来劲了。“……这松果鱼的花刀我一直切不太好。”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厨艺有了要求。

“你看啊,要这样……”何仰敬接过何仰东手中的刀,细致地示范并讲解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去教别人。

不一会,汪德萃来到了宴席,她第一时间便是寻找何仰敬。“阿敬!”

何仰敬从灶台后探出头来。“来啦,快先坐。”

“我不坐,”汪德萃走进了灶台区域,她玩笑道,“都没我熟悉的人,要不我就在这吃席吧,还能吃到刚出锅的菜。”

“哈哈,开什么玩笑,哪有人在灶台边吃席的。”何仰敬是被逗乐了。“这边危险,一会烫到你了。”

“哎哟,没事,我就想待在你这。”汪德萃撒娇道。

面对汪德萃跟前跟后的关注,何仰敬就只知道傻笑了。

这情景让一旁的何仰东羡慕不已,他搭话道:“嫂子,你妹妹今天有来吗?”

“嗯?你说德馨吗?”汪德萃第一时间便想到也到了适婚年龄的三妹,她笑眯眯地看着何仰东。“她没来,怎么了?你对她……要我帮你安排吗?”

“没有,没有。”何仰东的脸一下就红起来了。“我就随便问问,额,因为上次见过一面嘛。”

“阿萃,”何仰敬从蒸笼边叫了过来。“来,看看这个。”

汪德萃刚走到近处,就被蒸笼中散发出的香气包围了。“这是什么?好香啊!”

“这是我特制的坛八味。”何仰敬说着就开启了一坛,浓香跟随热气而上,泛着光泽的枣红色肉汤引入眼帘。

不论是浓郁的香味,还是让人极有食欲的色泽,都让汪德萃立刻垂涎欲滴,跃跃欲试。“我能尝尝吗?”

“就是给你吃的,刚好多做了一坛,”何仰敬立刻盛出一碗,递到了汪德萃的手里。“肚子该饿了吧?”

“早就饿了,怎么还不开席?”汪德萃一接过肉汤就“呼哈,呼哈”地吃了起来;一点都不怕烫,也一点都没顾着形象。这大概就是热爱厨艺之人眼中的最佳女友了吧。

“我们这边离市区远,上班的人就回来得晚了。怕你不习惯,所以才……”何仰敬解释道,同时也想表达自己对女友的关心。

但汪德萃没等何仰敬说完,就不由地发出了感叹,“太好吃了!而且特别浓。”她已吃完整碗肉汤。“你怎么做的?怎么和我在别的宴席吃到的完全不一样?”

“普通的坛八味,是用水来熬汤的,汤里的胶质只靠猪蹄;我是用猪筒骨、猪皮和牛骨熬的高汤来熬汤,所以就特别香浓了。”何仰敬细心地解答道。

“这样不是太浪费了?本来就是一碗汤菜,还用高汤来煮。”在何仰敬开店的两年间,一直陪伴着的汪德萃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做菜的道理。

“想要做出好菜,就不是浪费了,而是必要的成本。汤里的胶质足够多,喝进嘴里就会包裹住整个口腔,滋味浓郁,回味无穷。而且你看,”何仰敬也习惯了汪德萃的陪伴,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抹去了对方嘴边的汤渍。“沾在你嘴边的汤,都已经凝固了。”

但这一举动还是让汪德萃一下就红了脸。

“我……我过去坐下吧,我得去和叔叔、阿姨还有爷爷打个招呼。”她说着便急忙跑开了。

回到何仰生与何仰敬还跟着何流源学艺的一段时光里。

“坛八味,衍生自禄州名菜‘福寿全’。”院子中的灶台上摆放着猪蹄、老母鸡、老母鸭、鸭胗、干贝、鱿鱼干、冬菇和鹌鹑蛋八种食材以及冰糖、八角、盐等调味料;何流源在灶台前传授着厨艺,他喜欢从一道菜的历史开始说起。“这福寿全本是清朝末年的宫廷菜,用料和做法都极为奢侈;先用猪皮、猪蹄、牛腿肉、老母鸡、老母鸭和干贝熬制高汤,熬到骨肉无味,精华完全化入高汤,再将提前发制好的干鲍、鱼翅、海参以及瑶柱入锅用陈年花雕酒爆香,而后加入高汤,入酒坛焖煮2小时;开坛便鲜香四溢,入口汤浓料鲜。”

一听到名菜,何仰敬就来劲了。“我们今天是要学做福寿全?”

“那我可不会。当初啊,这传承福寿全的春满园和我阿爸的禄味楼二分天下。”说到禄味楼,何流源顿了一下,对他来说,其中有太多值得回味的东西了,他接着说道,“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好啊;听说这福寿全代代单传,只在师父退休之时才会完全传给徒弟;甚至,在做这道菜的几个关键步骤时,厨房中不许有任何旁人,就连这徒弟都得出去侯着。”

带着与名菜失之交臂的遗憾,何仰敬倒有些不服气了。“搞这么神秘,味道能有多好?”

“我尝过,那确实是好。汤汁稠而不糊,口感浓而层次分明,既有着骨肉的浓香,还复合了干海货的鲜;作为主料的鲍鱼、海参和鱼翅口感脆弹,毫无腥味,鲜而醇厚。”何流源照着回忆述说着味道,彷佛就正在吃着一般。“我还尝试做过,心想啊,熬高汤和发干货的方法都差不多;既然已经知道食材了,那就没理由做不出。没想到啊,终究都是差了那两三成的浓香,汤里的和料里的都是。看来,这福寿全确是有独到的工艺;但我也推断,这些独到的工艺都极其简单,否则也不用躲起来做了。”说到这里,他还显露出一丝遗憾之情。

这一丝遗憾反倒是激起了何仰敬的好胜心。“味道真这么好?而且连阿爷都做不出,难道这春满楼的生意比禄味楼还好?”

“那不一样,不能比。他们钻在和达官贵人的往来中,做菜和盘饰甚至连餐具都讲究奢华;我们禄味楼做的是老百姓的生意,讲究的是货真价实、口味至上。”说是不能比,但还是能听出何流源对禄味楼的自豪。

何仰敬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看客流量和厨房就知道了。他们呐,一天做十几桌的买卖就够了;厨房里是几个厨子围着做一道菜。”从语气便可听出何流源对春满园的做法有些不屑;他接着语调一扬。“我们这,一天做上百桌的买卖,厨房里是一个厨子做几道菜。”

从小就看着族人办宴的何仰敬自然是更熟悉,也更喜欢后者。“那还是禄味楼更好。”

“那也说不准,”何流源似是突然掉入了一段回忆中,有些惋惜,又有些矛盾。“真到了非常时期,我也说不准到底是哪种生意更好一些了。”

“啊?为什……”何仰敬刚想继续提问。

就被何仰生打断了,他应该是知道那段回忆,也不像让何流源再陷入其中。“阿敬,快让阿爷继续教这坛八味的做法吧。”

“好吧,好吧。”何仰敬只好作罢。

“噢,聊得我差点忘了正事。”何流源也从回忆中暂时跳脱了出来。“咱们继续……嗯……在当时像福寿全这样的宫廷菜,自然是供达官贵人享用了;但熬高汤剩下的肉,哪怕是没有味道了,厨师和杂役们也不舍得浪费,便用和福寿全一样的调味及烹饪方式再煮一坛。再后来,随着宫廷菜在民间逐渐流传开来,这道衍生菜也流入了民间;只不过当时禄州的人们不再用熬汤的剩肉来做菜了,而是延用了福寿全的调味,并改用猪蹄、老母鸡、老母鸭、鸭胗、干贝、鱿鱼干、冬菇和鹌鹑蛋这八种食材来直接熬制成汤;也因为是在酒坛中熬煮八种食材而得名坛八味,并流传至今。”何流源说着便从一旁端来一面装着猪筒骨、猪皮和牛腿骨的盆子,继续说道,“但我觉得这坛八味还是太过平庸了,不管如何在调味上做文章,都不及福寿全的百分之一;但若用富含胶质的高汤来熬煮,倒还能摹出三分姿色。”

何仰敬虽不是福寿全的正统传人,也没有吃过正统的福寿全;但也从何流源那听闻过其大致的烹饪方式和味道,也习得了坛八味的改良之法,才得到了远超旁人出品的色泽与口味。

宴席即将开启。

“哎呀,恭喜啊,地旺。”姗姗来迟的王意德自然地走到了主桌,走到了何地旺的身旁;他说着便转向何仰生。“你家儿子终于娶老婆了。没想到仰生还有这本事,这么快就赚到结婚的钱了。”

何仰生闻言,就仅是挤出一丝笑意来回应这明显不是夸赞的夸赞;因为他自己也认同了他人的说法,认为这“本事”是弟弟何仰敬的,而不是自己的。

“噢?不是吗?难道你阿爸还有钱?”王意德早料到何仰生的反应,他又刻意地对着何流源说道,“不可能吧?噢,看来是流源伯的,”又再转向对着何世杰一家说道,“也不对,不然也不会把自己消遣的小院都拿出来嫁孙女了。”

何流源看也没看王意德,甚至头也没抬,他放下手中的橘子,转头问向王桂梅道:“桂梅啊,我可能是老到糊涂了,什么也不记得了,这是我的孩子吗?还是你生的?怎么好像很了解我们家的事;但又完全不懂,反正一定不是厨子,一点啊,都不知道厨子能赚多少钱;也一定不是禄州人,因为啊,所有禄州人都知道,厨子是最能赚钱的。”

王意德闻言便怒火中烧,涨红了脸,一点也不记得长幼尊卑了,他指着何流源,“这话说的,你这……”但话没说完,便感到背后一凉。

“意德叔!”王业明从他身后冒了出来,还挂着无比亲切热情的模样。“您来啦?”

“你……”王意德的第一反应便是看向王业明的手;在确认对方确实端着一杯酒时,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大声呵斥道,“又在这里作甚?”

“哈哈哈,仰生哥的大喜日子怎么能没有我?”王业明则是直接上前,想要揽住王意德的肩膀。“您快别站着了,快来这边坐,我们村的人都坐那桌。”

“谁跟你……”王意德用手一挡,指着主桌。“我座位在这!”

“噢!您还不知道啊?今年这桌满了,”王业明介绍着站在王意德身后,正看着一切的汪德萃,“这位是仰敬的对象,看他们呐,也是好事将近了。”

“哼……”王意德瞟了汪德萃一眼,便转身走向自己女儿、女婿所在的坐席了。

他的女婿王连生赶忙起身,为他拉出座椅。“爸,坐。”

王意德看也没看他,就只是坐到了女儿王丽霞的身旁;他也没有理会女儿,就只是自己拧巴着。

待到王意德坐下了,关注着的汪德萃才坐下来,小声地问道:“叔叔、阿姨,这位是谁啊?怎么说起话来拐弯抹角的,这么奇怪。”

“这是叔叔厂里的领导。”何地旺委婉地说道,“可能是今天心情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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