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锅边糊(2 / 2)

但陈福生却轻蔑地笑了笑,“等不及就去吧,一会都得回来买。看那小年轻是刚出来开店,什么也不懂。”他装好刚出锅的炸货和滚烫的豆浆,递给面前的客人。“炸的东西提前做好了放在那?还是这天气?肯定凉透了,是皮又硬,油味又重。哪有我这现炸的好吃?”

不过,他的估计错了。

“走了,走了!别排了,我都买好了;热腾腾的,花样还多!”一位年轻人一手提着一袋炸货,另一手抓着一块芋粿吃着,叫走了还在排着队的朋友。

和先前拌面扁食店的炸肉片一样;何仰敬店中的炸货都是炸到8分就晾在滤油网上吸引客人,待到有人购买再重新下锅复炸,片刻便好;若遇着比较着急的客人,只需让锅中还在不断炸着的炸货直接熟透,那样更快。锅大了,速度快了,能备货的品种就更多了些;除了经典的海蛎饼、虾酥、芋粿和油条外,还多出了炸春卷、油饼和炸麻球。

除了少数打包带走的;绝大部分客人还是会选择拿起碟子,装上自己喜欢的炸货坐到店里,一边吃着一边等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锅边糊。各式炸货各有风味,泡入锅边则会多出一番滋味;这是禄州人独特的吃法。

何仰敬在店中把持着大锅。他熟练地泼挂着米糊,迅速地端上一碗又一碗的锅边糊。很明显,他的速度要快于传统的锅边糊做法;很显然,他所烹饪的味道也不同于传统的锅边糊。

“老板,你做的锅边很好吃诶!”,“这锅边片和其它店的不一样。”,“对啊,一点都不粘,很爽口,是有什么秘方?”,“老板,这边加汤!”

“哈哈,哪有什么秘方?就是一些小门道。”何仰敬忙得不可开支,也乐得合不拢嘴;他一边上菜,一边收碗,一边还要替客人加汤。“是谁要加汤……来了。”锅边的高汤免费,而且可以无限续,这也是禄州的特色;有的人爱沾着汤吃炸货,一碗是不够的;有的人就爱这口鲜汤,一碗也是不够的。

至于“秘方”是什么?是虾干粉,何仰敬在锅边糊的米糊中加入了虾干磨成的细粉。这样一来,就大大提升了鲜味。而且,降低了米粉的用量,也就降低了米糊的“锁水量”和成品的“吸水量”;不仅缩短了面糊在锅边的烙制时长,还优化了口感,使得一碗锅边糊吃到最后,都不至于真的变成一碗糊。这和炸肉片的主意一样,都是源自何仰敬在常年的办宴经历中培养出的思考能力;当然,多少也有着一些何流源那爱琢磨的影子。

客流缓急有序;时间不分早晚。锅边糊既可以是早点,也可以是午餐,还可以是下午的点心,甚至是夜晚的正餐。时间来到上午10点,店中吃早点的客人已少了,但午市的客人也近了。何仰敬正在店中准备着中午的食材;为了让客人能吃得饱,也更多些选择,他特地在午餐时段加入了炒兴化粉。兴化粉是米制品,细如丝,快熟易煮。由兴化粉制作的炒米粉不仅入味;而且干爽弹牙,久放不坨,特别适合用来做买卖。

“刺啦”一声,何仰敬将大量的黑木耳丝、胡萝卜丝和豆芽投入到烧热的大锅中翻炒,待到食材软化,再倒入煮好晾干的兴化粉;猪油和淀粉共同激发出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汪家四姐妹出现在了市场口。趁着何仰敬新店开业,汪德萃带着姐妹们前来捧场。

走在最前头的汪德慧跑跑跳跳;她还像个孩子,看什么都是新鲜的,但心里也是会琢磨事情的。“阿姐,何大哥的拌面扁食店怎么不开了?生意不好吗?”

这便一下问到了汪德萃也没想过的事了。“我也不知道。生意挺好的,但他说赚得不够。”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汪德慧脑子一转,便想明白了。“噢!看来二姐好事将近了!”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但汪德馨可不爱听这话,她一把拍在了妹妹的脑袋上。“就知道胡说八道!”毕竟二姐汪德萃与何仰敬已相识近两年,还未谈婚论嫁;对于汪德馨来时,还是有得念想的。

汪德慧回身还击,打了就跑。“你比我大多少了?”

汪德馨正想追上,就被汪德萃一句话给止住了。“别闹了,店就在那。我看到他了!”她还是渴望给何仰敬尽量好的印象的。

何仰敬刚刚才将炒好的兴化粉盛入蒸锅上的大盆中保温,就看到了走进店里的四姐妹;他赶忙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迎接。“你们来啦?”长幼有序,他最先招呼的是汪德芸。“汪大姐,进来坐。”

“我们过来吃饭。”汪德芸环视小店;她看到了门口油锅旁的盆中只剩了一半米浆,又看到了大姐刚刚端来一大盆刚洗净的碗碟。“你真的是太厉害了,做什么店都象样!”

“过奖,过奖。”何仰敬拱手作揖。“看看吃点什么。”

他们刚坐下,便听到身后“哐当”一声。是陈福生掀翻了门口的其中一口油锅;跟着他一同来的春卷摊老板和豆浆油条摊老板合力抬起了另一口油锅,还将锅中的热油全部倒在了地上。

“诶!你们干什么!”店中的两位大姐急忙上前,但看着满地的热油,一时间也手足无措。

“干什么?”陈福生没有理会大姐,直接踏入店中,嚷嚷着,“你老板在哪里?我要教教他江湖规矩!”

何仰敬闻声,第一反应便是护住身边的汪德萃;在确认对方没有进一步的破坏动作后,走上前。“我是老板。你想怎么样?”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语调;看着店中的一片狼藉,熊熊燃起的怒火却也盖不住心底的恐惧;他既害怕对方会进一步破坏自己的店,又担心动起手来会殃及汪家四姐妹,总之,好不是滋味。

但被他护在身后的汪德萃,心里却是甜甜的。

“就是你啊!”陈福生打量着何仰敬;他看对方没有发作,便确定自己已镇住了场子。“看你个愣头青的样子,难怪是一点规矩都不懂了!来这市场口开店,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把所有人的生意都做死了!你说我想怎么样?”

“但做生意就是这样。”何仰敬深吸了口气,还是打算先讲道理。“是客人自己选择,不是我强迫他们……”

“你可以不开啊!”但陈福生本就不是来讲道理的,他只认自己的道理。“我是讲道理的,你开店做什么我管不着;但我们已经在做的,你就不准做。听明白没?”

“你这话就……”何仰生一下就明白了,他也不打算再多说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身后的汪德萃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自己做得不好吃,就不让别人做?”她指着陈福生,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你还懂道理?要脸吗?”

“诶?你谁啊?有你什么事了?”陈福生被戳到了痛处;他瞪着眼、举着手就向汪德萃逼近,却被何仰敬一把推得倒退了几步,这让他彻底恼羞成怒了。“少跟他们废话!把这店给我砸了!”

春卷摊老板和豆浆油条摊老板相互看了看,一开始还是有些迟疑的;但可能确实感受到生存的压力了,也只能想到眼前的解决方式了,他们还是拿起了店里的板凳,准备硬着头皮做一番恶。

“什么……”汪德萃这下有些怕了,她躲到了何仰敬身后。“还有没王法了?”

“王法?”陈福生看其余二人迟迟不下手,更生气了,他举起板凳就砸向店中的灶台。“王法也大不过江湖规矩!”

“我看谁敢砸!”是何仰东和几个朋友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店门口;他们扔下车子就冲进店里,抢下了几人手中的板凳,还把对方团团围住。“妈的几个孬仔也敢来我哥店里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这下轮到陈福生和其余二人害怕了;他们都抽出别在腰带上的锅勺挡在身前。陈福生看何仰东几人暂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才问道:“你……又是谁?”

何仰东放下板凳,走近了三人;他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就只是看了看对方手中的锅勺。“我是谁?看你们手里也是拿家伙什的,听说过何宗宅吧?”

“听说过,”陈福生警惕着对方,双手紧攥着锅勺。“但跟这事什么关系?”

“哈!什么关系?”何仰东转身走向何仰敬,“都知道我们那出的厨子最厉害吧?我堂哥,”他拍了拍何仰敬的肩膀。“是我们那最厉害的那个!你们今天跑他店里闹事,那我们整个何宗宅的人,从明天开始,就什么事都不做了!就跟着你们,摆摊!你们卖什么,我们就卖什么;你们卖到哪里,我们就把生意抢到哪里。一直到饿死你们为止!”

看着何仰东只是在动嘴皮子,陈福生的胆量又回来了,他说话又大声了起来。“你说我就信?”

其余两人也没那么怕了。“怕你不成?”

“不信?那就试试!”何仰东笑着走近,“但先不急,刚才是谁说‘王法大不过江湖规矩’的?”就在三人松懈下来的一瞬间,他看准时机抓起陈福生的领子,并将他摔在了地上。

趴在地上的陈福生想要起身;但地上的油实在太多了,这让他越折腾越起不来,还不断地滑倒,狼狈不堪。

“就是你吧?那我也跟你讲讲我们的规矩,你到我堂哥店里来,砸掉两口锅啊!这是人家安身立命的,吃饭的家伙!你看,我卸你条右手,不过分吧?”何仰东上前补了一脚,又拿起一张板凳。“给我按住他!”

何仰东的两个朋友一人别着陈福生的左手,将他的脸按在地上的油里;一人紧扣着他的右手,撑直摆在了何仰东跟前的地上。何仰东用板凳的脚对着他的手掌瞄了瞄,接着就高举着板凳,摆好了蓄力的姿势。

陈福生动弹不得,只能哀求着,“不……不要!我开玩笑的!不要啊!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哈哈哈,现在知道怕了?”何仰东一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等我把你右手砸烂了,才会相信你不敢了。”

“仰东!仰东,好了,好了。”何仰敬急忙上前劝阻。“差不多就行了,别把事情闹大。”

“放心,心里有数。”何仰东当然只是做做样子,他小声地回应何仰敬,再大声地对陈福生说道,“听清楚了,算你运气好,我堂哥不跟你计较!但我没这么大方,你们现在立马给老子滚;明天一早,我还带人来,只要让我看到你们之中有任何一个,还敢在这市场口摆摊的,见一次,打一次!滚!”

早就被吓坏了的春卷摊老板和豆浆油条摊老板拔腿就跑;被放开的陈福生好不容易起了身,伴随着几个踉跄就离开了,但他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何仰敬一眼。

“嘶……呼……”看着对方都走了,何仰东也松下了气。“哈哈,没事没事,唬过去了!”

“你怎么在这?”何仰敬也放松了下来。

“我跟玩乐伴们在这附近打牌,听说堂哥你在这开新店了,这不就来捧场了。”何仰东说着,又转头对朋友们说道,“诶,你们快帮忙收拾一下。”

这让他的朋友们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没事,没事,放着我们来吧。”不论是客套还是真心,何仰敬自然是不会让他们动手的;他拿起两根拖把递给大姐,接着问道,“吃点什么?”

“随便,别管我们,我们去买点酒来,喝点。你管自己吧,”何仰东注意到了汪德萃。“诶?那是嫂子吧?哈哈,你赶紧去吧,看她们吓坏了。”他同时也注意到了汪德馨;而且在他走出店的过程中,还带着没正经的笑,直勾勾地盯着汪德馨看着。

“切!”汪德馨自是瞧不上何仰东的,“什么玩意……”她并未理会,又坐回了餐桌旁。

“哎,这也太吓人了!”汪德慧这才敢放开声音。

何仰敬闻声便急忙上前关心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大姐汪德芸还是能稳住阵脚的。

“没事!就是肚子饿了!”汪德慧其实也不是真的受到了惊吓。

“那我给你们弄吃的,坐。”这让何仰敬放下了心。

细心的汪德馨注意到了适才陈福生的眼神,她还是有些不安。“大姐,我看他们没那么容易算了……”

其实汪德芸也注意到了,她还有了自己的打算。“没事,回去我跟阿爸说说去,这一片他熟。”

但汪德萃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满眼都是何仰敬。“你给我们做什么吃的?”

“炒兴化粉,配锅边糊,好吃。”何仰敬在锅沿泼上了四人份的米糊,盖上了锅盖。“等下,里面还有我榨猪油剩的猪油渣,也拿一些给你们。”

“嗯!那太香了!”

“刚才……谢谢你。”

“哈哈……谢什么?我也什么都没帮上,还是你兄弟好手段。”

是啊,“好手段”。经历了这次事件,何仰敬切身感受到了所谓“江湖”的存在;他发觉“江湖”虽然确实存在,但也仅存在于力量悬殊之处。在那之后,他听说陈福生带人找上了何仰东,两伙人之间打了一架;陈福生一伙人也再没到他店里闹事,最多就只是在远处看上一眼。他自然以为是因为何仰东打赢了;却不知真正起到作用的,其实就只是汪于仁对陈福生说的那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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