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海蛎炣豆腐14(1 / 2)

婚礼后第一天,回门。

在禄州的习俗里,在婚礼的后一天,新郎会携新娘一同回到娘家拜见女方家长;而娘家人则会备好宴席来迎接这对新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回娘家。

但这次回门是有些特别的,也是有些似曾相识的。何仰敬和汪德萃一到娘家就被汪于仁叫到了自己屋里。

“哈哈哈,好啊,好啊,”汪于仁为二人倒上两杯茶,乐呵呵的,“好女婿。”

这是何仰敬第二次进入到汪于仁的屋里,他有些好奇地问道:“爸,这是有什么事要说?”

早已知情的汪德萃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二人。

“就想和你聊聊,”汪于仁还是打算先卖卖关子,“主要是……你开店的钱存得如何了?”

“很快,明年之内就够钱开起来了!”何仰敬信心十足。

汪于仁突然收起笑脸,慢慢地问道:“那这里面……都有谁的钱……你又占多少?”

何仰敬的心里当然有数的。“我占一半,我阿哥两成,仰义、仰东兄弟一成,还有……”

第一次,汪于仁打断了何仰敬的话,他继续慢慢地问道:“那这店到底算谁的?遇到事了,谁说的算?赚到钱了,要怎么分?亏了钱了,该怎么算?”

这一问,让何仰敬顿住了,他的自信也开始被疑惑侵蚀。“这……我确实没想过,我只认为自己一定可以做成这事……而且,就算遇到什么事,我也是可以应付的。”

“当然,当然,你当然可以做成,”汪于仁的语气变了,是积极的肯定,但又很快转变成冷静的表达,“我只是不希望这事成了之后,你会为了别人而活。毕竟大家一起出的钱,这事就不好说了;而且你也是个重感情的人,对吧?”

“为别人而活?”这是何仰敬第一次听到的概念,也让他陷入了沉思,“……我还不是很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也没办法,酒楼要开,钱又不够,就只好如此……”

“如果钱够呢?”汪于仁微笑地看着何仰义。

“那怎么可能……”何仰敬刚想否定。

汪于仁就打消了这否定。“我有啊,我有6千,够吗?”

“啊?”这突如其来的让何仰敬有些措手不及,他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正处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中了。

“哈哈哈,你傻啦?”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汪德萃憋不住了,她笑着一手拍在何仰敬的肩膀上,“阿爸是说,他拿钱给你开酒楼,这样你就不用跟别人凑钱了,这酒楼也就是你一个人的……”

“不对!”汪于仁打断女儿道,“不是给,是借!”

“啊?您怎么这样啊?”不明内情的汪德萃不高兴了,她埋怨道,“说好的给,怎么变成借了?”

“哈哈哈,看你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劲,”汪于仁乐开了,“这才出嫁一天,就不要老爸了?”

汪德萃语塞了。“我……”

而何仰敬则是完全不明所以,听着父女俩的话,也听不明白。

“从给变成借,就是为了你说的让这酒楼是仰敬一个人的,”汪于仁对汪德萃解释道,他又转向何仰敬,“这是我和你阿爷商量好的。”接着,他的语气再次沉了下来,“如果是给,那这给的不是钱,而是人情;不论是赚还是亏,你能保证你的兄弟姐妹将来不会借着这人情而为难仰敬吗?”他先问汪德萃,再问何仰敬,“你呢?你能保证你不会因为这人情而任由我的任何一个子女占你便宜吗?”

何仰敬和汪德萃都沉默了,这是他们的经历无法让他们去思考的。

“这不是说我的任何一个子女会如此,而是我不应该给我的任何一个子女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变成一个不正直的人。”汪于仁坚定地说道,“所以,我主动要把这钱借给你,你只要把酒楼开了,把这钱还了,便不再欠我任何人情了。你只管放心拿着,什么时候还都可以;我不担心你还不了,也相信你一定和我有一样的信心。”

何仰敬听明白了,“这……不合适……”但他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的,“这样的话,阿哥还有仰义、仰东兄弟会有想法的。好不容易可以不用替人打工了……”

“你说的是赚更多钱,对吧?”汪于仁一语中的。

“可以这么说……”虽然何仰敬有些不愿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汪于仁所言;他当然明白重开禄味楼的意义只存在于自己一人心中。

“这事从始至终都是你的想法,他们只是……”汪于仁在说话间注意到何仰敬为难的表情,话锋一转,“……当然,想多赚钱一点都没错。只不过,是他们出钱又出力来让自己赚得更多,还是由你出钱又出力来让他们只靠出力就能赚得更多,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怎么说?”何仰敬本该明白这简单的道理,却因自己一时的执着而迷茫。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帮他们找到了卖小吃的路子,让他们赚到了不少钱,这本是很好的事情,他们可以让自己的家人过得更好,或可以有能力开始组建自己的家庭,这是你对他们的好……”汪于仁缓缓地喝了口茶,借机细细地琢磨着接下来要说的话,待到琢磨清楚了,他继续说道,“……但事情分两面,你又让他们把这钱存着来和你一起开店,那你对他们的好,在他们看来就不单纯了。你要明白,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和他们的家人看着这多出来的收入却不能花,这里面会产生多少的矛盾?他们又要承受多少来自家人的压力?无论他们现在怎么想,这一切最终都得你何仰敬来背。”他说得平静而平缓,却像一道惊雷。

让何仰敬一下清醒了过来。“确实……大嫂为了这个事,找阿爷说道了几次。我……当时还在心里埋怨她来着……”

“他们出了钱了,这事就会变成他们自己的事了,这是好的,能够齐心协力了;但真的能齐心吗?”顺着何仰敬的领悟,汪于仁继续说道,“如果他们想要的和你是一样的,那倒是能齐心;但你心里清楚,在你们这一辈里,想要替你们阿爷完成心愿的就只有你吧?他们是想要更好的生活,对吧?”

“嗯……确实如此,”何仰敬看似想明白了,“‘替阿爷完成心愿’和‘赚更多的钱’都是我用来说服他们的,我清楚明白他们都是被‘赚更多的钱’说服,却更愿意相信他们和我一样是为了‘替阿爷完成心愿’。”但其实还是没有厘清真正困住自己的,“但这不影响我们兄弟齐心吧?他们出钱又出力,只要这酒楼能赚钱,他们就能赚得多;那到时候,他们的家人自然也就没意见了……”

汪于仁有些无奈,只得顺着何仰敬的思路往下说了。“你也说要这酒楼能赚钱才行,但到底是为了赚钱就能赚钱,还是把事做好才能赚钱?我想你通过这些年开店的经历,对这个问题应该是比我更清楚的。他们是为了赚钱才去存钱,才去承受这些矛盾和压力,这样做只会让他们更在乎赚钱而不是先把店做好;而且你看看,实际上,他们应该也只是在存钱,所有和酒楼有关的准备工作都是你一个人在做的吧?”

“但他们也在努力了,也有付出……”会错意的何仰敬急切地为自己的兄弟们解释道,但他没明白的是,他心里真正明白的正如汪于仁所说,他的解释也只是对自己所说的。

汪于仁抬起手示意何仰敬别急,他接着慢慢说道,“我不是说他们不努力,也明白你是希望他们能真正地把自己活出来;我是在说,一旦他们出了钱,也就在酒楼这件事上有了话语权,但他们还没有能力让这酒楼赚钱,因为他们都没有真正地靠自己开过店、做过买卖。他们现在是都听你的,以后还会吗?”他说到一半,看着依然困顿的何仰敬,换了一种方式解释道,“就好比说,你明白想要生意好,就必须敢在主菜上用好的食材,还要敢在小碟上定足够高的价格,但他们不明白,他们会觉得成本太高或报价太高,因为他们只知道看着椅子的数量和看着一盘菜来算账,因为他们只做过村宴;而如果他们反对,你又该如何选择?而如果,因为这样的事情让这酒楼赚不到钱,还亏了钱;又或者闹得兄弟间不愉快了,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会认为这是谁的错?”

何仰敬语塞了,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确实没想过这种情况。”

“如果是这样,那不是事与愿违吗?而且如果是这样,你开这酒楼,是既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思来做,又要去背负那些本可以与你无关的想法和压力;你说,你还能做你自己吗?这才是你阿爷真正担心的。”汪于仁语重心长。

何仰敬也听明白了什么叫“为别人而活”,但需要他在短时间内去重新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他只能点着头、思索着。

看着事情将成,汪于仁更进一步,帮助何仰敬理清脑中所思之事。“但如果这酒楼是完全由你出钱来开起来的,也完全是由你一人说得算的;那你是愿意给他们多少的工资,或是愿意给他们多高的分成,哪怕是高过他们原先出钱的比例,甚至是给予部分的话语权,那也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和厚道了。而就算是亏钱,你所需要背负的,就是你自己的压力了;因为你跟我只是借与还的关系,就算亏钱,你也只需要想着怎么靠自己把钱赚回来,还给我便是。”

何仰敬是彻底听明白了,他也明白了汪于仁大费周章地跟他说这一切的用心,他红着眼眶,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答谢道,“谢谢爸,我明白了,”但他还需要让自己先安静下来,“一下子发现有太多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好啊,好啊,”该说的都说了,汪于仁自己也松了口气,“能冷静地开始想这事就是好的。”

何仰敬还在脑中思考着这件事的方方面面,或者说他根本控制不了去想这些事,他突然问道:“不过,爸,您对经营酒楼的事怎么会这么了解?难不成您以前开过酒楼?”

“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开过,那都是你阿爷教得好!”事情说到这里,汪于仁也毫不避讳地大方承认了。

“这……”这一下,何仰敬彷佛全身触电一般,婚礼期间发生的所有事一下就在他脑中串联了起来。

“你阿爷啊,真的是把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你一人身上了。”

“是……”何仰敬的鼻头再次酸了起来,都没等双眼泛红,感激的泪水就直流而下,“……是啊。”

汪于仁在一定程度上完成了何流源所托;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就要看何仰敬自己了。

而这一天对何仰敬来说是漫长的;他在面对汪家人时几乎没怎么说话。一直到了夜里,何仰敬和汪德萃回到了汪德萃的房间。

“你这是怎么了?”汪德萃关心何仰敬道,“一整天不说话,臭着个脸,要不是阿爸替你解释,大家都还以为我们结婚第一天就吵架了!”

“哎……”何仰敬长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大脑再也负荷不了了,他终于从自己想象的纠结和为难中解脱了出来,“……我是在想,我如果真这么做了,是不是才是真的不厚道?就好像我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他们一样。”

“如果不是你,他们根本都不会想到要开酒楼,可能都没机会去赚到现在这些钱,更别说是存钱了。怎么会是你出卖他们?”汪德萃站在旁观者的位置看得还算清楚。

而何仰敬是纠缠在了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之中了。“这是另外一回事,主要是我已经跟他们开了这个口了,说一起做老板;这一下,我如果变卦了,他们会怎么想?传出去了,族人又会怎么想?”

“哎,你的心思真是太重了。想这么多,也许人家根本不在乎做不做老板呢?而且不用存钱了,一下子多出来那么多可以花的钱,他们的家人说不定更高兴呢?你也说了,大嫂很有意见不是吗?”汪德萃面对何仰敬的纠结,虽然不能理解,但还是耐心地劝导;但突然间,她想起了此时对自己来说更重要的事,惊声道,“先不说这个,你还没告诉我炣豆腐怎么做呢?明天试锅要怎么办呀?”

也不知是汪德萃的劝导见效了,还是何仰敬再也撑不住自己的内耗了;她话没说完,他便已沉沉地睡去了。但这样也好,汪德萃看着熟睡的丈夫,露出了安心的微笑;至少这时,他已不再纠结了。

婚礼后第二天,试锅。

这依然是禄州的婚礼习俗;回门后的第二天中午,新郎家需摆家宴,届时所有的直系亲属都会到场,“试锅”意在品尝新娘的厨艺。而这个习俗演变至今,显得对新娘格外的友善,“试锅”并不是真的为了考验新娘的手艺;更像是新郎为了答谢在婚礼中出力的家人们,更像是为了让大家再聚在一起,延续一下婚礼的喜庆。

一回到家,时间已近中午。何仰敬一反常态,既没有去问候何流源,也没有到厨房操心家宴的菜色,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而汪德萃则是兴致勃勃地去到了厨房;这对一个完全不会做饭的,前一晚还在为一道汤菜担忧的人来说,倒是有些反常。

在厨房中掌勺的自然是何仰生了,负责切配、摆盘的是何仰东。而谢福芳则是在旁帮着做些洗菜的轻活。

“哎呀,阿芳,你怎么在这做这些啊?”来到厨房的王桂梅看到了这一幕,急忙上去,“来来来,快给我,你去好好歇着,这肚子越来越大了,注意安全!”

“妈,没事,”谢福芳笑着说道,“我这做大嫂的,应该的。”

“那也要分时候啊……”

“对啊,”汪德萃走进厨房,小步快跑,来到了谢福芳身边,“大嫂,放着我来就好了,我洗洗菜还是会的,而且今天是我试锅嘛。”

“阿萃说的是,你赶紧帮你嫂子把菜洗了,我这去准备海蛎炣豆腐的材料。”王桂梅说着便转身去备料了,同时还提醒何仰生道,“阿生啊,客人也到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上菜了。”

“诶好。”何仰生闻声便开始烧菜。

汪德萃凑近了谢福芳,观察着对方的神情,并找准机会小声地问道:“嫂子……如果仰敬开酒楼不用阿生哥出钱了,又能给阿生哥更高收入的工作……我是说如果,你觉得怎么样?”

一听这话,谢福芳适才还有些凝重的表情都舒展开了,她有些激动,但也不忘压低音量,“那……如果是这样,那自然好啊……”可她又有些疑惑,“这是仰敬的意思?怎么突然变了?出什么事了?”

“不是……是仰敬吧,他又想拉着阿生哥一起做,但又怕大嫂你不高兴……”汪德萃早有准备,就按着自己编排好的,慢慢说来,“……我看着他那么为难,所以就帮着他想想有没别的办法。”

“这……我……”谢福芳从汪德萃嘴里听到了何仰敬的难处,自己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但,仰敬不是不够钱吗?”

“那没关系,我还是有点嫁妆的,再过得省一点,应该够的;再不行,我找我阿爸借一点也行啊。”汪德萃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我们都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一家人的和气,你说是吧?”

“是啊,是啊,你说得太好了。仰敬怎么这么好运气娶了你?”谢福芳越听越觉着羞愧,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走了。“那如果真的可以,我应该怎么做?”

“嫂子先去探探阿生哥的意思吧,我也去探探仰敬的,可好?”

“好……那就这么说好了……”

“阿萃,都备好了,快过来吧。”王桂梅已在灶台边候着了,何仰生也让出了位置。按照习俗,这道汤菜是要由婆婆来教给媳妇的。

“诶,来了。”汪德萃凑到了王桂梅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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