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家常烧腐竹12(1 / 2)

“何望,何望……”颜悦婷轻轻地拍着何望,直到他醒来,有了反应,“我刚给安宁喂了奶,换了尿布,现在去医院;你再睡会,等会要不要来医院,看你。”

“嗯?嗯……”何望醒来,逐渐听清了妻子的话,“嗯,好,我看下怎么安排安宁。”他说完,就又睡着了。

直到“嗡嗡嗡……”的手机振动声再一次将他叫醒。他拿起手机定睛一看,又回头确认女儿还在熟睡中,他稍作犹豫,但还是决定要接听这陌生的来电,于是便下了床,走到了客厅中,“喂,哪位?”“阿望啊,我是德芸姨啊。”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何望微掩卧室门,坐在了卧室门边的沙发上,“噢,姨啊,怎么了?”“听姨说哈,你妈有时候,脾气确实是太坏了,你要多担待……”“凭什么要我担待?你们一家人,所有的问题都是我爸在解决,钱也都是我爸出的吧?还不知足,还要在公司里胡作非为;酒楼被你们搞倒,我被你们害到差点坐牢,钱都被你们偷光,还让我担待?是,你没参与这些事情;但你作为大姐,不去管好你的弟弟妹妹,反倒过来让我担待?我是欠你们吗?这辈子是来给你们家还债吗?”何望自顾自地骂完了,就挂断了电话。对他来说,没什么情面可顾的,也没什么亲情可谈;反正他也没体验过,根本就不在乎失去。

在何望房间的门外,汪德萃正贴着门,听着房间内的动静,自然也听到了何望的愤怒;她本已打算放弃了,但转身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敲响了房门。

房门被无声地打开,开到一半,刚好看到何望阴沉的脸,他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催促道:“干嘛?什么事?快说!”

汪德萃习惯性地,先向何望房内看去,却立刻被何望以身体挡住;她只好压低声音问道:“诶……悦婷她妈,去医院了?”

何望怒斥道:“是!怕传染给你!昨天一早赶着就去了,今天动手术!你满意了?开心了?现在还想怎样?”他瞪着的双眼中,似是有着释放不尽的愤怒。

“哎,不是……”汪德萃试图解释道,“妈妈是说,你要不要去医院看下她,也陪下悦婷。而且她手术的话,悦婷今晚肯定要在医院陪她;你一个人有没办法,我可以帮你带下宝宝。”

汪德萃说着这些话,就像是前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是让何望几近抓狂的,但他确实需要有人替他照顾安宁,因为他明白妻子需要自己的陪伴。就在疯狂和理智的拉扯间,他咬牙切齿地警告道:“再说!但我警告你,绝不允许你把安宁抱到汪德馨那边去,听明白没有?”他指着自己的母亲,强压着怒火和暴力的冲动。

“哎呀,知道啦!”汪德萃说完就转身走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感和情绪,就像自己的所作所为一点都没有错;就像何望的暴怒和指责也一点都没有错。

医院中,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大厅中,颜悦婷正心急如焚地踱着步;突然传来一阵跑步声,她的视线也循着声音而去。

跑来的是一位负责送检的医生,他拿着一份报告,送到了手术室对外的窗口,并对坐在窗口的护士说道:“肿瘤科17区25床的报告,快,医生急着要。”

颜悦婷急忙上前,向这位医生问道:“是黄玲的报告吗?结果怎么样?”

医生一边喘着气,一边答道:“呼,哈……目前还不能确定,可能要再检查一次。”

“那不是要再……”在颜悦婷陷入更深的担忧时,她的手机也同时响起,她看到了来电人,眼眶不受控地泛起了红,“老公……我在手术室外面……还不知道,说还要再做一次检查……嗯,你快上来吧。”她说着,声已哽咽。

何望来到了手术室所在的楼层,他快步走向等候大厅,在人群中寻觅,很快就找到了妻子,并陪伴到了对方的身边。

他的怀抱,正是颜悦婷此时需要的。“没事,会没事的。”何望安抚着怀中的妻子,道。

“嗯……”颜悦婷花了不少时间,才让自己从担忧中解脱出来;她突然意识到,并问道,“你出来了,那安宁呢?”

“我妈在看着,”何望无奈地说道,“也没别的办法了。”

“是没办法,但还真的有点担心,”事到如今,颜悦婷也是无法安心的,“你妈是不是还不会洗屁股和换尿布?我记得,每次安宁拉臭臭,都还要叫你。”

在家中。

守在何望房间客厅中的汪德萃,听到了何安宁从卧室中发出的声响。她迫不及待地进入卧室,小心翼翼地抱起孙女,如视珍宝般地注视着。

何安宁似乎也知道抱起自己的人并非父母,她直勾勾地看着汪德萃;尽管她还看不清楚,但似乎能感受到些许的熟悉,她没有哭,而是伸出手去触摸对方的脸。

而何安宁的这个动作,仿佛触碰到了汪德萃的内心;她就像被融化了一般,两道泪水直流而下。她欣喜若狂地,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说道:“我的宝贝啊,这么快就认得奶奶啦?这么棒啊?”

她亲着何安宁的小脸颊,来到客厅中。她看着对方,越看越是欢喜;但也同时注意到了对方脸上的疹子,“哎呀!宝贝怎么长疹子了?很难受是不是?他们都不管你是不是?奶奶管,奶奶管。”她说着就满面愁容了,接着拿出手机,拨通了汪德馨的号码,并在几声“嘟”后,“喂,德馨啊,我跟你讲嘛,我宝贝脸上起了很多疹子,你问问看天上,是不是缺了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做清楚的……噢……难怪,我说呢。那要……噢,明天是吧?好,明天,我想办法抱到你那边去。”她说罢就满脸欢喜了,收起手机,就对着何安宁,就像是对方已经能听懂了似的,“宝贝啊,奶奶跟你说,德馨姨奶奶那边,有个好厉害好厉害的天上;你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有什么事情,奶奶都会帮你求天上解决的哈。”

客厅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何仰敬探入头来,“宝宝醒啦?”他说着就走近了,就伸出手来。

“爷爷来了,爷爷抱好不好?”汪德萃起身,小心翼翼地将何安宁送到了何仰敬的手中。

何仰敬也小心翼翼地接过何安宁;柔柔软软、温温暖暖的,生动的新生,这是他最近才开始重温的,来自生命和传承的感动。他就只是抱着孙女,一言不发地,看着、抱着,沉浸其中;这无言的过程,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疗愈,疗愈他内心深处的某个遗憾。

而何安宁,何安宁也静静地,仔细地看着何仰敬;她还伸出手去摸何仰敬的脸,又抓住对方的衣领。她抓着,突然抓紧,并露出用力的表情。随着一声闷响。

“哎呀,宝宝是不是拉臭臭了?”何仰敬凑近何安宁的屁股,闻着,问道。

汪德萃也凑了上来闻了闻,“是啊,是啊,”她说着,就转身到卧室里拿出一张隔尿垫来,并铺在沙发上,“赶紧,抱到这边来。”

何仰敬将信将疑地,抱着何安宁走到沙发前,问道:“你知道怎么弄?”

“肯定知道啊,每次何望给宝宝洗屁股,我都有看着,”汪德萃说着还招着手,催促道,“快点嘛,跟你说我知道咯,我教你。”

何仰敬也只能相信了,他将何安宁轻轻地放在隔尿垫上,并依照汪德萃所说的,小心翼翼地操作着。

“腿要朝着你,”而汪德萃则是按部就班地指挥着,“先把尿布两边的粘粘打开,然后这样,用右手抓住两只脚……”

“哇!哇……”双腿突然被太过用力抬起的何安宁,自然是不舒服地哭了起来。

“诶?怎么哭了?”孙女这一哭,直接让何仰敬手忙脚乱了,“哇呀,好多臭臭……”

“哎呀,你太用力了!”汪德萃说着何仰敬,又同时安抚何安宁道,“这个爷爷!怎么搞的也不知道!宝贝不哭,不哭哈……”

“噢!我轻点,轻点。”何仰敬这才意识过来,赶忙放松了手里的力道,“然后怎么弄?”

“然后这样,用棉柔纸把屁股擦干净,纸扔尿布里,再把尿布折起来,“汪德萃说着就给何安宁擦了屁股,并折起了尿布,“然后这样,让宝宝趴在你右手上,另一只手拿尿布托着宝宝屁股……”

何仰敬照着做,却感觉怎么也不对劲,“趴哪里?怎么趴?这样不是勒着脖子了?”

“我看下,”汪德萃赶忙确认,“哎呀,不对,不是这样,我想一下……是要把手绕到宝宝腋下,然后抓住手……对。”

终于,何仰敬出了一身大汗,才将何安宁安稳地托了起来,走向厕所。

“哎!等下,忘记开水了!”汪德萃紧接着跑进厕所,打开了水龙头,调节并感受着水温,还念念有词地,“手感觉有一点点热,就可以,不能太烫……”

“好了没有?”感到手酸的何仰敬催促道,并同时安抚着已开始挣扎的何安宁,“宝宝,别乱动……不舒服是不是?奶奶在调水温,马上就好了……哎呀……”

“好了好了,怎么了?”调好水温的汪德萃回过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宝贝不舒服了是不是?一脚踢得爷爷满手都是臭臭,哈哈哈……”

何仰敬倒是不嫌弃,将何安宁抱到洗手盆中,先冲干净了自己的手,再细心地为孙女洗着屁股。

而汪德萃还在一旁笑得没停,她一边笑一边调侃道:“哈哈哈……哎呀,以前没给何望做的,现在都要在安宁身上补回来,哈哈哈……”

医院中,负责送检的医生再一次奔跑着穿过人群,跑到了手术室的对外窗口前,并再一次送出报告,“肿瘤科17区25床的报告,马上给医生。”他说罢,就回头走了。

颜悦婷站了起来,但不再上前问他了,只是目送他远去,而让自己留在了不好的预感以及对这预感的恐惧中。感觉到异样的何望也站了起来,陪伴在她身边。但此时的颜悦婷就像是被一股黑暗笼罩了,隔绝了,连身边的何望都无法再成为她安全感的来源。

很快,广播停止了担忧的想象,“请17区25床的家属到窗口,请17区25床的家属到窗口……”也展开了要真正面对的现实。颜悦婷挤过人群,来到对外窗口前。“是17区25床的家属?”“嗯,是。”颜悦婷回答道。“这份确认书需要你签字。”“嗯,好。”颜悦婷回答道,并看着推到面前的“确认书”,她明白自己已没有选择,也知道自己此时只能签字。她看着眼前印着与写着对她母女俩几乎毫无意义的内容的纸张,只看清了其中唯一与她母亲有关的医师意见——“完全切除”;并在其中唯一与她有关的——“家属签字”一项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何望从身后都能看到颜悦婷的难过;他没有上前,而是以等待留出了空间,他害怕自己的关心演变成不好的情绪,而让她更加难过。直到颜悦婷准备好了,回过身,靠在他的肩膀上;何望才开始尝试以温暖驱散悲伤。

这过程是难熬的。当人在面对害怕的事情时,更容易把事情往坏处想;这就是恐惧的吸力。“本来还抱有希望的,结果还是这样,”颜悦婷说着失望,还让自己也对未来失望,“这以后要怎么办?我妈是最爱漂亮的;她有说过不到迫不得已,是绝不做完全切除的。”

而语言是无力的。语言本就是非此即彼的,才难以在失望时述说希望;才让人不得不接受了失望,才能表达希望。“已经是这样了,也没有办法了,”何望小心翼翼地,试图安抚,道,“如果这样能好,那就不用化疗了;那怎么都比化疗要好。”

“希望吧……”颜悦婷说着,泪已流下,“希望,不要再有意外了。”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医院的灯光总是冷色调的;这色调总是在散发着失望、离别和孤单,这色调让人不由地感到害怕,就算调得再亮也是如此。就像一股不寻常的寒冷,逼得人不得不寻求温暖,而忽略了自己只能看到并接受寒冷中的绝望,而只能看到温暖中的希望了。

何望并不擅长面对这种状况,他只知道妻子不再哭了,就是好的;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过程对他来说也是煎熬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着妻子的等待。

而看似已平静下来的颜悦婷,其实正置身于焦虑的中心;她不断地用手机在各资讯平台搜索着关键词——“乳腺癌术后”,她思考并做着计划,还不断地用食指的指甲扣着大拇指,直到拇指起皮了,都不自知。

但好像这其中的煎熬和焦虑就是为了让人习惯,为了让人练习,而去面对更大的恐惧;广播声中传来“请17区25床的家属,17区25床的家属,请到手术室窗口……”

颜悦婷急忙上前,快步走向窗口;何望也紧随其后,却被对方拦在了距离窗口2米左右的地方。因为颜悦婷已经知道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不想让何望也一同面对。

而当何望看到了站在窗口内的医生,看着他递给颜悦婷的文件,隐约听到了医生所说的“需要、确认、切除、腺体”等词,再看到对方推给他妻子看的手术盘中的人体组织;他知道了装在盘中的是手术结果,而那份文件则是所谓的确认书。一股无名的怒火正在何望心中燃起,他愤怒地瞪着那位医生;他不屑去了解对方想要颜悦婷确认的是什么,他就是无法接受对方以如此方式来伤害自己的妻子。

何望瞪着那位医生,直到对方也发觉了;而当两人目光相接,何望却只能在对方眼中看到冷漠。他因此愤怒到了极点,正欲上前,却撞入了妻子怀中;签完字的颜悦婷,在此刻唯一需要的,就是何望的肩膀与怀抱。

而何望其实还不能明确自己为何愤怒,他可能只是想问问医生“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一定只能这样治疗吗?”“你拿这给我老婆看,到底是想确认什么?”“这狗屁确认书,到底是为了患者的利益,还是为了免除医院的责任?”他可能只是本能地找寻自己愤怒的源头,好让自己得以释放。而颜悦婷及时到来的拥抱,虽然也是她本能地,寻求自我疗愈的行动,却恰好也疗愈了何望。在这无言中,何望感受到的,不是自己的愤怒被强行压制;他反而在愤怒中感受到了某些高于愤怒的可能,并以此得到了从愤怒中解脱的引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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