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场战役(2 / 2)

她急忙摇头,想起了在栅栏后煎熬的一夜,至今仍感后怕。

“那就收起你的善心和仁慈。”他提高音量,“明显,对方是想置你于死地,你顾及对方,对方可没顾及你,你此刻的心软,只会加快被打倒的速度,要想活下去,只能残忍,只能冷血,否则,这个官司你不打也罢。”

“可那个小女孩……”

“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愧疚没用,这是小女孩命里的劫,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也一样。”他将身子往前倾了倾,眼睛睁大,一字一句地说,“你根本没看清楚当前的局势,这才是最危险的。”

这句话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某种威胁,又隐隐觉得有道理。她回想近期的经历,想起了何蓝月的那一巴掌,想起了孟彤从车窗扔下的雨伞,想起了周元拖拽着她朝外走时掉落的帆布鞋,想起了那些语言粗俗的匿名电话。

最后,她想起了民警此前的告诫:真相凌驾于友善之上。

她觉得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真实凌驾于友善之上。

她可以友善,但前提是保持真实的自我。

失去自我的友善,只会遭受更多欺压。

她微微点头,他才继续开口。

“以现在案情的复杂程度,网络舆论的火热程度,以及小女孩当前所受伤害的严重程度,我从专业角度判断,你被刑事审判,是非常有可能的。一旦刑事审判,很多事你自己就做不了主了,律师能做的也很少了。”他用钢笔敲打了一下桌面,“按照相关刑法规定,你将会面临一到三年的有期徒刑。”

她咽了口唾沫,双手不由地握紧。

“我不是在吓唬你,现在警察没将你拘捕,是因为涉及各方面考量,在没有明确证据的前提下,需要慎重行事,警察也在看舆论,也在暗中调查。”他盯着她的眼睛,“假如,小女孩不治身亡,加上你和魏泉的仇人关系,你必然会坐牢,刑期将会是三到十年,赔偿金额上百万。”

她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一条条无形的栅栏。

“你要么全身而退,要么全身陷落,没有中间选择。”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咬紧牙关,感受着齿间的力量。

“要想全身而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证明犬伤人不是你的责任。”他重新端正坐姿,一边在记事本上写,一边说,“目前,有两个突破口,第一个,是证明小女孩故意逗犬、惹犬,导致被咬,是小女孩的责任;第二个,是证明那条犬受到特殊调教才咬人,是犬主人,也就是你朋友孟彤的责任。”

她惊愕一声,意识到这两个突破口都是在推卸责任,与孟彤律师向警方申诉那条犬并非孟彤的,将责任全部推给她时的说辞,有异曲同工之处。

“再提醒你一次,这是一场战役。”他显然看出了她的心思,“你要不想坐牢,不想就此毁掉你的下半生,就不要感情用事,要时刻保持理智。”

她强忍着辩解的冲动,将孟彤律师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是想让他了解孟彤律师的策略,谁知他思索片刻,说道:“这可以当做第三个突破口。”

“可我亲眼看到了犬伤人的过程,那就是佩佩。”

“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警方检查了佩佩的齿间痕迹,额头上的伤也一样,证据确凿。”

“虽然我没处理过狗伤人的案件,但狗和人显然不一样,人有身份证,有指纹和DNA,狗有吗?应该只有一个狗证之类的吧。而且同品种的狗模样大同小异,很难分清哪条是哪条,万一那不是佩佩,岂不是所有问题迎刃而解了?”

她摇摇头,还是觉得这个突破口很牵强,但随后,她想到了佩佩撕咬小女孩时陌生而凶残的眼神,的确和平时大相径庭,难道真有可能不是佩佩?

“要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一切问题。”他放低声音,“法律是定死的条文,现实情况复杂多变,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能囊括现实的所有变数。很多时候,律师要做的,不是证明这件事的错误,而是要证明这件事并非完全正确。”

她点了点头,虽然没完全明白,但已经被说服。她发现,他不仅说话条理清晰,意思明确,还愿意为她解释疑虑,这让她多了丝敬佩,也多了些信任。

“第一个突破口,我先去调查。”他合上记事本,“第二个突破口,你先去调查。第三个突破口,待我们查了前两个之后,具体再看如何切入。”

“据我所知,孟彤没有调教佩佩咬人——”她发现他的眉头轻皱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好吧,眼见不一定为实,我会去求证一下的。”

“不要打草惊蛇,不知道怎么做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他按上笔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接着取出名片,沿着桌子,推到她面前,“再次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高铭,高兴的高,刻骨铭心的铭,希望这次你能永远地记住我。”

她觉得‘永远地’这三个字有点太重了,也许是某种玩笑吧,她低头掩饰自己的反应,拿起名片看了看,还是没想起两人高中时有过怎样的交流。

“现在要签合同吗?”她问,心里估算着信用卡的账单日,如果再过两天刷卡,就可以计入下个月的账单了。

“今天先不签。”他站起身,“对你来说,这应该不是笔小数目,你可以先回家想想,觉得合适了,明天再签也不迟,觉得不合适,今天的分析权当赠送了。”

这一点,让她始料未及,也更坚定了请他当律师的决心。

“谢谢你。”她跟着站起来,朝着他微微颌首,显出了些许卑微。她知道自己的很多表情、动作还是会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是一种潜意识的自发行为,她没有自责,开始试着接受自己的缺点,不纠结于过去,而是着眼于未来。

“不客气。”他转身离开,走得很果断。

“对了,有个小问题想问你一下——”她迈着小碎步跟上去。

“尽管问。“他脚步未停,目视前方。

“你刚才说不想当我的律师,明确说了‘我的’两个字,是因为什么呢?”她想印证下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因为我个人的问题,是不是有点讨厌我?”

“不是。”他语气干脆,“我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心软,遇到老同学,很容易忍不住打折,而我又很喜欢钱,这种吃亏的事,我可不愿干。”

他对着她咧嘴一笑,头也没回地走了。她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又觉得是认真的。没想到,她第一次鼓起勇气问这种尴尬问题,还是没得到明确回复,或者说,是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期待中,他应该明确否定这个问题。

“无所谓啦。”她苦笑一声,随后意识到,自己也许不是为了印证,而是为了获得安慰。她并未察觉,她说‘无所谓’时的语气,和高铭很像。

学习,往往从模仿开始,无形之中,她的潜意识也在发生着改变。

当她走出律师事务所时,并未注意到,在二楼的纱窗边缘,正有一双眼睛从上往下的观察她,不是别人,正是高铭。待看到她走远,高铭才进入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反锁上门,用钥匙打开办公桌最底下的抽屉,取出一份文件夹。

文件夹内,有一叠照片。

照片中的人物都是何蓝月和小女孩,场景有的是白天,有的是晚上,有的在公园,有的在小区内,还有隔着窗户的模糊身影,从小女孩身体情况来看,时间跨度较大,有小女孩蹒跚学步的时候,还有跑跳自如的时候。

从角度来看,皆为偷拍。

他从诸多照片中捻出一张,竟是沈小溪、何蓝月和小女孩三人同框的合影,沈小溪斜对着何蓝月,似乎并未发现何蓝月的存在,拍摄时间是在两个月前。

他放下照片,面色凝重地望向窗外,目光中多了丝恨意。

风吹来,窗帘微微晃动,像一只无形的手掌在拍打。

往事如烟,随风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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