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名律师（2 / 2）

她霍然抬头，和两条视线相撞。

那人也在望向她。

是个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短发精干，五官周正，鼻梁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愉快，一丝自信，一丝调皮。

她赶紧移开了目光。

那双黑色皮鞋朝前走去，步伐轻快，发出轻微的哒哒声，忽然，皮鞋停住，接着鞋头一转，哒哒地走了回来，径直走到她面前，停住。

她再次抬起头，看见了同样一张脸，同样的嘴角上扬。

不待她说话，那人便坐在了她对面。

看其西装革履的装扮，再看胸前的工牌，她知道此人是一名律师，心想总归是个机会，正欲开口询问，那人先她一步说道：“你不认识我了？”

她匆匆瞄了眼对方的五官，摇摇头：“你是哪位呢？”

那人咧着嘴笑，指指胸前的工牌：“高铭，高兴的高，刻骨铭心的铭。”

她念叨着这个名字，又瞄了一眼，还是没想起来。

那人倒没泄气，自嘲般地说：“看来我这个小透明在高中时真没人记得啊。”

这句话让她心生共鸣，她急忙回想高中同学，模糊想起来，在分班后，确实有个男生叫高铭，她记得那个男生干干瘦瘦的，和面前这个五官周正，身材有型的男子有些不符，而且她也不记得自己和那个干瘦男生有过太多接触交流。

她高中时没有朋友，别说男的了，女的都没有。

真要说小透明，她论第一，没人敢论第二。

那人耸了耸肩，站起身：“无所谓啦。”

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她。

“等一等。”她轻喊了一声。

那人站着，单手按住桌面。

“我想找一名律师，我也许需要打官司。”她的目光落在那人手背上。

“我知道你的情况，我看了新闻的。”那人依然站着，五根手指抬起又放下，“要不然，我还真认不出你来，你的变化挺大的。”

“有吗？”她抬起头，和那人目光相撞，又赶紧移开。

“有。”那人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就像我一样。”

她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感觉和这人交流没那么紧张，刚才和另外两名律师交流时，虽然她努力控制，但紧张感依然很强，也许正因此，那两名律师才不愿听她多言，不愿帮她分析，像是看出了她没钱也没底气一样，全程敷衍。

“你能帮我吗？”她觉得自己坐着，那人站着有些不礼貌，随即站了起来。

“怎么帮？”那人反问一声。

她愣了一下，这话应该由她来问才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但我真的需要一名律师。”她努力直视那人的眼睛。直视别人需要勇气，她习惯性地瞥向斜侧，又急忙将目光拉拽回来。她看见那人嘴角的笑意没了，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她的心里一下就空了，目光往下垂，头也跟着往下垂，她看着自己的帆布鞋，在脑海中写下两个字‘失落’，默念出来，效果不大。

“我的价格比刚才那两位还贵，你确定要请我吗？”

“能分期吗？”她低着头问，觉得有些丢脸，但事实就是如此。

“抱歉，不能，而且我也不想做你的律师。”那人语气果断。

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让她心中一颤，她觉得这不仅仅是拒绝，更像是一种对她个人的否定和嫌弃，一系列消极想法在顷刻间袭入脑海，让她陷入了惯性思维的漩涡之中，想法带来了情绪，情绪牵动着行为，她更紧张了，更不安了，头垂得更低了，想逃离此地，想回家躺在床上安静地休息。

对方又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她看见黑色皮鞋离开了，朝远处走去，无声无息，像在地上飘。

她想起了小时候妈妈的红色拖鞋，鞋帮总是脏兮兮，挥舞起来砸向她的时候，天空像是划过一道彩虹；她想起了老街孩子们的大头鞋，鞋带上绑着两个铃铛，追她的时候当当响，仿似敲钟，震耳欲聋；她想起了操场上女同学的金色塑料凉鞋，踩踏着她的手掌时，鞋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那些鞋，就像现在这样，朝远处走去时，无声无息。

而自己，总是低头默默注视着鞋子的离开。

心里念叨着，走快一点，走快一点。

“等一下！”她对着鞋子喊了一声，连她自己都被这音量吓了一跳。

红色拖鞋、大头鞋、塑料凉鞋，统统停住，化作灰烬，飘扬消散。

眼前唯剩下一双黑色皮鞋，鞋头缓缓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