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只蜗牛(2 / 2)

“死小溪,赶紧给我滚出来!”妈妈这样喊。她屏住呼吸,往深处瑟缩。

就像小时候一样,同学欺负时,她保持沉默,内心祈祷着她们尽快停手。

“脏小溪,趴下,学两声狗叫!”同学这样命令。她俯下身子,低声叫唤。

就像小时候一样,面对嘲讽,她装作没听见,尽量少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有段时间,她早出晚归,避开左邻右舍的孩子,像一个小偷。

“四眼鸡,三牙狗,一扭一扭傍着走!”孩子们为她谱了句童谣,当好不容易遇到她时,齐刷刷地跟在她屁股后面,模仿着她走路的姿势,她越想正常走,腿脚越是不利索,四肢也变得不协调,最后真成了傍着走,像只螃蟹。

孩子们哈哈大笑,她逃也似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冷风吹过,脸颊通红,眼泪无声滑落。

渐渐地,她成了一只无壳的蜗牛,周身柔软,稍一触碰,便立刻敏感地缩回触角。逃避和退缩,成为她的习惯,只为活得安全。

难道,这样是错的吗?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遇到类似的事,她的脑子里就会浮起一团浓雾,整个人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失去了主观判断力,被人或事推着走。

她其实想要改变,从大学开始,在看到孟彤和别人相处时那种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时,就想改变了,她也想放声大笑,肆意流露情绪,她也想洒脱自在,青春无悔,可就是办不到,不管如何尝试,最终都会被打回原型。

每次失败,她都会狠狠责备自己。

久而久之,自责成了一种习惯。

甚至,在事情还没开始前,就有个声音在脑子说:你不行、你肯定会失败、你会把事情搞砸、你会丢脸、你会被别人看不起、这都是你的错。

大部分时候,她会听从这个声音的劝说而退缩。

但痛苦,并没有因此消失,反而越积越多,她也没有获得真心的快乐,连平静的时候都很少,脑子里环绕着各种念头,就像人生的背景音乐一样无时无刻地响起,引导着她朝深渊里爬行。她的抿嘴微笑,何尝不是一种趋利避害的惯性,就像在告诉别人,我已经先笑了,你为何还要为难我,讨厌我?

道理她并非完全不懂。

但改变,真的无能为力。

躯体内的那个巨大黑洞,以她的正面能量为食,吞掉勇敢,吐出怯懦,吞掉愤怒,吐出畏缩,吞掉力量,吐出软弱,吞掉理智,吐出混乱。

打不赢的。

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如何打的赢?

哭声渐渐息了,喉咙发疼,眼睛肿胀,泪水兀自往外流。她摘下眼镜,抬手擦了擦,将鼻梁上的创可贴擦掉了,一阵刺痛传来,她在地上蹭了几下,蹭到落地镜前,看到了鼻梁上的伤口,面积变大了,泛黄流脓,露出糜肉。

她皱了皱眉,感觉这个伤口很不真实,明明只是小小的一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她没再贴创可贴,也没再戴眼镜。

她用双手撑地爬起,四周景物一片模糊,由于刚才的过度嚎哭让呼吸有些困难,她弓着身子,脚步虚浮地摸索前行,就像行走在混沌的水里。

夜渐渐逝去,黎明复活而来。

她躺在床上,精疲力竭,却睁大双眼,毫无睡意。

她像具干尸一样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个小时,忽然想起床头柜里的安眠药,过去四年,她枕边常备安眠药,但从不敢多吃,基本五天一片,但此刻,她想多吃几片,她抠出了一片、两片、三片,想了想,又抠出一片、两片、三片。

她将六片安眠药放在掌心,内心不由地涌出胆怯和紧张,她忽地有些厌烦,都到这步田地了,竟然连多吃几颗安眠药都还在想东想西,她赌气一样地又抠出两片。

八片安眠药,一口吞下,端起凉水,咕嘟咽下去。

她重新躺下,双眼盯着天花板,静静地等待着。

五分钟后,她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

十分钟后,她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十五分钟后,她感受到了某种快乐,嘴角不由地上扬。

二十分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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