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只蜗牛(1 / 2)

过往的二十七年,沈小溪从未受到如此关注。

公司的领导、同事们关注着她,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他们的心,并非是出于关切,而是出于警惕,防止她的言行为公司带来负面影响。

亲戚、朋友们关注着她,有几个数年没见面的亲戚打来电话询问,让她受宠若惊,她一五一十地告知真相,却发觉他们半信半疑,更像是在套话。

万千网友们关注着她,在网络的海洋中奋力搜刮着她的个人信息,她的手机号、住址、家庭情况,甚至连恋爱经历都被扒了出来,据说她在高中和大学期间均暗恋过别人,但从未真正谈恋爱,是一个资深老处女,此绰号一出,仿似为她的前半生打上烙印,人们通过这个绰号可以想象得到她过着怎样无聊、孤独、苦闷的生活,也能想象得到,她该是如何丑陋,如何不受喜爱。

“我谈过恋爱的。”她嗫喏着自语,“有人喜欢我。”

她没有说谎,大学期间,有人追求过她,她答应了,两人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恋爱时光,后来莫名其妙地,那个曾发誓一辈子不离不弃的男生突然宣告分手。

“我不是老处女。”她咬着嘴唇,“我只是更喜欢单身。”

尖尖的牙齿从嘴唇后露出,稍微用力,便咬破唇皮。

血丝咸咸的,像盐,透出一股温热的苦涩。

周元关注着她,何蓝月关注着她,孟彤关注着她,说得上名字的,说不上名字的,全都在关注着她,就连警察也在关注,暗中调查她的人际关系。

过多的关注,只会让她恐惧。

警察虽然在她家里没有发现蓄谋伤害的证据,但她能看出来,警察并不信任她,当天晚上,她又被带到警局问询了一夜,内容和此前差不多,但问话方式和态度更像是审讯,压力很大,她必须集中注意力,以免口误被定罪。

虽然她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但莫须有的罪名,不能背负。

离开警局时,是凌晨三点半。

空气清冽,冷风阵阵,路边的小树在昏黄街灯下婆娑摇曳,车辆稀少,行人几无,喧嚣了一整天的城市在后半夜逐渐寂静下来,获得片刻喘息。

她打开手机,各种辱骂短信蜂拥而至,几十条微信申请充斥着脏话,社交平台上的私信多达百条,都到这个时间点了,竟还有陌生电话打来恐吓她。

虽然早就听闻网暴的可怕性,但真正体验才知道,最让人难以承受的,是那种恶意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仿似一张倒刺网,越挣扎越疼痛。

她被警察搜家的事也被曝光在了网上,那张她扭头望向镜头的照片获得疯传,网友们都夸赞摄影师拍得极具质感,拍出了她在那一瞬间最真实的反应。

真实,往往狼狈。

她关掉手机,垂首独行,帆布鞋一起一落,步伐沉重迟缓,当前的她,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累,身累,心更累,她很想就地坐下,背靠小树,但她害怕坐下后就起不来了,她必须赶在天亮前回家,她不想被围观,被指点。

回到家后,屋内没有明显的脏乱感,家具摆设都在原位,但细心的她还是觉察到了诸多移动过的细节,歪斜的角度、多余的空隙、不对称的方位,都表明整个家历经了一场沉默但严肃的洗劫。

她立刻投入到了整理之中,忙碌让她的精神得以放松。

一个小时后,所有东西复归原位,她累得肩酸背痛,腰都直不起来了,但还是拿起拖把,继续拖把,她一边拖,一边哭,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心里没有特别悲伤,只是空落疲惫而已,为什么要哭呢?

她用力拖,泪水越流越多。

噗通一声,她滑倒在地,试图起身时,再次滑倒,脚下发软,站不起来了。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气像是打开了喉咙内的一个阀门,让她扬起脖子,对着天花板嗷嗷大哭起来,钻心的疼痛在哭到一半时传来,她俯下身子,双手撑住湿乎乎的地板,发颤的哭声像是一条蛇,游走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过去三天,她感觉自己仿若待在人间炼狱。

她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挚友,失去了隐私,失去了人们的信任,还将面临刑事指控,以及一系列民事赔偿,麻烦成堆地找上她,缠住她,无力挣脱。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一个经常替别人考虑,将别人的需求置于自己需求之上的好人,她从不与别人冲突,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工作兢兢业业,对朋友掏心掏肺,她在公交车上让座,在斑马线上搀扶老人,替受伤的野猫疗伤,帮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搭棚。

她的心里,载着满满的善意和好意。

但世界对她,却充满敌意和恶意。

她被利用,被践踏,被抛弃,被伤害。

似乎,总是如此,只是这一次更剧烈,更集中。

凭什么?!

她的心底发出了一声不公的呐喊,握紧了拳头,但很快,拳头便松开,呐喊只剩下空荡的回音,模糊的恐惧感笼罩心头,犹如一个巨大黑洞,吸纳了来之不易的勇气,赢弱的声音从黑洞中传来,告诉她,躲起来、藏起来,就不会有事。

就像小时候一样,妈妈发怒时,她藏在柜子里,通过缝隙看妈妈责骂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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