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颗犬齿(1 / 2)

小女孩病危,此事随时可能转为刑事案件。

民警将沈小溪叫来,是想在事态恶化前理清并明确双方责任。

首先,涉事犬的临时管理者是沈小溪,她负有主要责任,犬主人是孟彤,负有连带责任。赔偿金双方可以协商解决,如若无法达成一致,以法院判决为准。其他责任,包括但不限于行政和刑事处罚,沈小溪负主要责任,孟彤负次要责任。何蓝月拒绝参与协商,并明确告知警方,将起诉涉事犬的管理者和主人。

沈小溪告诉民警,她愿意承担全部责任,不管是赔偿,还是各种处罚。民警表示,行政、刑事处罚将以判决为准,谁的责任就该谁承担,无法避免。

“可错误确实是我一个人的啊。”沈小溪哀求般地对民警说,“就不要将犬主人牵扯进来了吧,我赔偿,我应诉,我主动承担,不行吗?”

“我理解你这么做的初衷,但真相凌驾于友善之上。”民警说,“我们不能因为你的良心不安就模糊真相,歪曲法律。当然,你自己也要考虑清楚,这不是件小事。”

沈小溪还想再劝,孟彤带着律师来了。

孟彤身穿长衣长袖,戴着帽子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沈小溪抬手和孟彤打招呼,孟彤扭头望向了另外一侧。

沈小溪发现,昨晚在派出所门口和孟彤招手的陌生男子就是该律师。

孟彤律师的一番话,让沈小溪听得惊愕不已。

律师陈述,那条涉事犬并非孟彤的,并提供了涉事犬和孟彤养的犬左侧犬齿大小不一样的证据,包括照片和视频,以及半颗犬齿。这半颗犬齿是一个月前,佩佩误食螺丝咯断的,孟彤早想为其做植牙手术,一直没抽出时间。

沈小溪知道佩佩断牙的事,还曾陪佩佩去宠物医院看过,可她亲眼所见佩佩撕咬小女孩,无论毛发、体型,还是颈圈,都一模一样。

她很快就明白,律师在狡辩,是想通过法律途径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她的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悲哀,就在刚才,她还努力劝说民警让自己承担所有责任,没想到孟彤却和律师商量了新的对策,并且没有事先告诉她。

她望向孟彤,眼神中带着探寻。

孟彤望着另外一侧,半张脸藏在口罩后面,看不清表情,但从其环抱的双臂和梗起的脖颈能看出紧张,紧锁的眉头则表明她忧心忡忡。

也许是因为名气吧,来之不易,才更怕失去。

民警检查了律师带来的证据,重看了涉事犬撕咬小女孩的视频,并未看清涉事犬牙齿的大小形态,无法将其作为直接证据,但会深入调查。

孟彤全程一语未发,都是律师在交涉,有两次沈小溪主动询问和孟彤相关的问题,孟彤也只是瞥了她一眼,还是交由律师来解释,这让沈小溪有些失望,觉得和孟彤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远了,仿似陌路人一样。

离开调解室后,沈小溪追上孟彤,大声问:“那条咬人犬真不是你的吗?”

她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孟彤停住脚步,背对着她,没说话。

沈小溪放低音量:“我已经和民警说全部赔偿了,坐牢也是我去坐。”

孟彤扭头看了眼沈小溪,目光中多了丝别的情感,但还是没说话。

沈小溪将眼镜往上抚了抚,忍着鼻梁的疼痛,直视着孟彤的眼睛:“我当时就在现场,我觉得那就是佩佩——”她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民警说的话,真相凌驾于友善之上,此刻她有些明白了。

孟彤转身朝沈小溪走来,眼睛里流露出焦躁的怒意,律师快步上前,将孟彤挡在身后,用严肃的语气对沈小溪说:“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案是,你承认那条犬是你私养的,和孟女士无关,否则,我们将依法起诉你。”

沈小溪愣了一下:“起诉我?”

律师点头:“因为你涉嫌诬陷孟女士。”

沈小溪一时哑口,孟彤绕过律师,握住了沈小溪的手,沈小溪感觉孟彤的手掌很凉,自己的手掌反而是热的,她下意识地用力握了握,想将热量传递给孟彤。她看着孟彤的眼睛,从中寻找着熟悉的情感,她看见痛楚从孟彤眼里一掠而过,像是蜉蝣一样迅速隐入眼底深处。她听见孟彤低声说:“小溪,咱们还是朋友对不对,这件事全是你自己的责任对不对?既然你已经决定要承担所有了,为何不直接承认那就是你私养的犬呢,这样事情会变得简单,对我也好。”

恍然一瞬间,沈小溪觉得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但又感觉哪里不对劲,也许是孟彤的语气,她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咱俩之间出现隔阂。”

孟彤的另外一只手搭在沈小溪后背上:“等事情结束了,咱俩依然是好朋友,但现在,你需要承担起责任来。”孟彤用下巴指了指后方,“你现在就可以去。”

律师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孟彤抽了一下手,没抽出来,沈小溪握得很紧,她又抽了两次,沈小溪才松开,孟彤凌空甩了甩自己的手,转身快步离开。

外面天空黑沉,大雨滂沱,沈小溪看见孟彤和律师各撑一把伞,并肩走出派出所大门,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冲动,追出去,在孟彤上车时,拉住了孟彤的手臂。

“你干什么?”孟彤睁大眼睛看着被沾湿的衣袖。

沈小溪张开口,却忘记了要说什么。

“你自己打车吧。”孟彤掰开沈小溪的手,显然以为她是想搭便车。

车迅速朝前驶去,十几米后停住,倒退回来,车窗摇下半截,一把紫色雨伞从车内扔出来,正好扔到沈小溪的帆布鞋上,随后疾驰离开。

豆大的雨滴砸在沈小溪身上,犹如砂砾一般,砸的她生疼,宽边眼镜上沾满雨珠,模模糊糊看不清景物。她追上孟彤,并非要说什么具体内容,只是一种茫然若失的情绪在驱使,她觉得两人可以好好商量,即便承认那条犬是自己的也无所谓,可孟彤的神情堵住了她的嘴,她刚才在孟彤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讨厌。

这种神情,她太熟悉了,不可能看错,小时候从妈妈的脸上,从老街孩子们的脸上,从同班同学的脸上,无数次看到过,她知道这种神情代表着什么。

当他们做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她通常会低下头,默默走开,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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