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粒纽扣(2 / 2)

会议终于结束,她心里焦急,但还是跟在一位同事身后,不紧不慢地离开,她去洗手间给医生回电,如她所料,父亲罹患肺炎,正在治疗。

四年前,父亲遭遇车祸,从此成为植物人,一直在疗养院躺着。她的工资是税后六千,每月固定拿出三千护理费,一千五房租,还有一千五生活费,月月分文不剩。偶尔父亲患病,以肺病次数居多,还要额外花费一笔治疗费。

她从未有过怨言,只要父亲活着,她就一天不会放弃。

心神不宁地等到下午六点,当第一个同事起身离开时,她也收拾桌面准备走了。这时,一名同事凑了过来,正是此前在会议室里踩她脚,朝她使眼色那位。

“刚才的事对不起了,明天我请你喝奶茶。”同事凑近耳边,低声说,“这个新总监什么都不懂,一天天的就知道流量,还要让我们直播卖保险,我可去他的吧。”

面对吐槽,沈小溪只是抿嘴笑了笑,她看见新总监就站在不远处。

“对了,我朋友今天过生日,要赶不及了,你帮我优化下文档呗,就一小段。”同事露出亲切的笑容,撒娇一样地捏了捏她的肩膀,正是不久前被新总监拍过的地方,她顺着同事的手臂,看见了同事的牙齿,整齐洁白,不由心生羡慕。

她刚想说自己也有事,同事便离开了,她看着同事急匆匆的背影,张口想喊又咽了回去,默默盯了一会电脑,将资料拷贝进U盘,决定晚上回家完成。

日正西斜,残阳如血,分外美丽绚烂。

她打车来到疗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四年前的父亲虽然腿脚不利,但身体还算硬朗,如今已是枯瘦如柴,脸颊凹陷,判若两人。

植物人是一种浅昏迷状态,相比治疗,护理工作量更大,她曾尝试过在家完成,但很快便放弃,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父亲,而由于植物人失去了主动咳嗽的功能,必须要经常翻身拍背,把痰引流出来,否则很容易肺部感染。

她不由想起了四年前那场离奇的车祸,如果那个人没有肇事逃逸,如果父亲迅速得到救治,肯定不会像如今这样昏迷不醒,可那个人偏偏……

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医生来了,说这次肺炎有点严重,应该是病毒感染。

她去缴医药费,连同下个月的护理费一起,一共五千。前天刚发的工资,今天就只剩一千了,她不由苦笑一声,如影随形的压力沉在肩上,慢慢长路幽暗孤苦,但父亲的生命之光尚且亮着,伴随着她,也鼓励着她。

返回病房,她看见窗边放着一束鲜花,尚未完全枯萎。她问护士花是谁的。护士说昨天有人来探望过她父亲。她有些吃惊,过去四年,除了父亲刚出事那段时间有老家的亲属去医院探望之外,从未有人来过这里。

“那人是谁?”她的语调没来由地紧张。

“是个男的,戴着口罩,没看清具体面容,感觉三四十岁吧。”护士说,“前台有登记,要不你去查一查。”

她赶紧去前台查看,很快就发现了登记者的信息,名叫张力,再看身份证号,有几位数字明显模糊,她直觉这应该是假名字和假身份证号。

到底是谁呢,谁知道这家疗养院?

谁会来探望父亲,却不告诉她呢?

她思索片刻,提出查监控,就在前台护士联系保安室时,她的手机震动响起,备注为“大美彤”的号码打来电话,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孟彤。

“下班了吗?”孟彤的声音中透出焦急。

“下了,正——”沈小溪的话被打断。

“赶紧来我家一趟,有急事请你帮忙。”

“什么事?”

“天大的急事,赶紧来,我等你!”

孟彤挂断电话,沈小溪回拨过去,无人接听。

护士告诉她,保安室组长下班了,要查监控,得组长签字,让她明天再来。

她返回病房,看见父亲已经上了小型呼吸机,医生正在检查父亲的肺部情况。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先去孟彤家一趟,晚些时候再过来。她想起四年前,父亲住ICU的那段日子,起初正是孟彤帮忙垫付的医药费,后来她数次归还,孟彤都没要。孟彤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不能辜负了,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当她转身离开时,衬衫上那粒悬吊着的纽扣彻底脱线。

一声轻微声响,纽扣掉落在地,咕噜噜滚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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