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尘(2 / 2)

“凌大人,小女日常居于寒舍西厢房,说是厢房,其实因我宠爱小女,曾请高手匠人重新施工,围着小女房间,整个造成了一座独院,小女私名为惜晴园。这座园子,与前院只有一道门进出,晚间房门闭上,前院一侧,有两个家丁值夜,惜晴园一侧,每日也有老妈子在院门处轮值,绝无其他出入口可从前院进入侧园。我已问过昨夜值夜的三人,这道门没人打开或是进出过。”李代明其实早起发现女儿不见了,已问遍了家人,派了人四处寻访,皆是无果,只得报官。

凌瑞点点头,问道:“昨夜值夜的几人现在何处?”

李代明答道:“早晨发现小女不见,阖府佣人家丁已全数召回,除了有一些还在外寻找,其他都在府中候着,大人可随时传唤。”

凌瑞心道李代明果然是人中之杰,办事利落,转头对赵寅光道:“赵大哥,你派个精明弟兄,细细的盘问李府上下,勿漏了一人,看看有什么线索可循,特别是昨夜值夜的三人。李员外家资太厚,有人见财起意也未可知。”

赵寅光答应一声,拱了拱手,回头对身后的衙差们道:“大牛带小威,老谭带陈二,你们两组,负责盘问李府下人,各自把每个人都盘问一次,记录仔细些,然后比对看看,可有人前后言辞不一。”

凌瑞待四位衙差去了,转头低声向李代明道:“李员外,恕在家无礼,我们须得进令千金闺房中查探一下。”

“自然,自然,大人请。”李代明推开女儿房门,将凌瑞和赵寅光请进房中。

李千金闺房中,极尽奢华之能,红纱帐漫,紫檀凤雕拔步软床,金丝脚踏;镜台上,光是胭脂盒,就有好几个,白玉的,三彩的,象牙雕纹的,銮金钳宝的首饰盒放在一旁,盒盖没合上,内里漏出李千金满盒子珠光宝气的首饰来。屋中陈设,全如日常,不见翻动损坏,整齐好看。檀香炉中,尚有昨夜遗留的香灰,仍可嗅到些檀香的雅致味道。凌瑞透过床上的沙曼略望了一眼,李小姐绣床上,被褥向内侧掀开,看这方向,结合屋里一切如常,倒似李小姐自己起身走出闺房一般。

“令千金房中物件,今天可曾动过?”凌瑞见了房中情景,更感奇怪,若是谋财绑票,那李千金首饰盒中的珠宝显然价值不菲,何不顺手牵羊?因此向李代明发问道。

“没有,早上吴妈来唤小女之时,发现小女不在房内,各处也寻不见,便告知了我,我立刻到小女房中看过,就是这般情景。当时我就派了人四处寻找,小女的房间,后来也再没人进来过。小女到现在还音信全无,这可真是急死人了。大人,请您务必替我寻到小女,寻到小女,我愿以黄金五百两为酬,以示感谢。”李代明膝下无子,只此一女,视若明珠,莫说五百两黄金,便是再加个零,也愿换取女儿平安。

“李员外,请您稍安勿躁,这本就是我们县衙分内的事,酬金之事切勿再提,只是目前情势看来,还无法判断令千金现在到底遇到了什么情况。烦请唤吴妈来,我有几句话得问问她。”凌瑞与李代明说完话,只片刻时间,吴妈便来到了李千金房里。

吴妈向凌瑞一一交代了日里所见,以她之言,仍是一切如常,无甚异样,除了小姐人不在房里,倒跟小姐自己起床了没什么两样。吴妈一边说着,一边因为心急,带着些哭腔。她妇道人家,不敢正眼去看凌瑞,眼神只往脚底看。待说完了话,想着从小自己带大的小姐走失了,心中一阵酸楚,抬眼去瞧了小姐拔步床跟镜台的方向。这一眼瞧去,倒真看出点问题来。

吴妈惊呼一声,“诶,有点不对。”她不等旁人招呼,径直走到李千金镜台前,在首饰盒里检视一番,转头对李代明道:“老爷,您看,小姐的珠钗不在盒里!旁的首饰都在这,独独不见了小姐束发的珠钗。”

吴妈一边又检查了一番首饰盒,一边自顾自的道:“决不能错,昨晚睡前,我亲手给小姐梳头,这钗儿还是我替她取下来放盒里的。”

凌瑞心念一动:如此说来,李小姐应该是自行起床,走出房门的?若还需要带好珠钗,说明李小姐不仅是自己走出去的,见这个人,还是让她没有敌意,在意自己仪容的,这个见的人,极有可能是李千金的情郎。莫非李千金与人有情,恐父亲不同意,私奔出走了?

凌瑞对李代明使个眼色,让李代明借一步说话,将心中想法对李代明略微透露,问李代明是否隐瞒了女儿交友情况,照现在的情况看,一切痕迹,都指向李千金自行离家出走,凌瑞试探的问道,会否是李千金自行起床,从后院悄悄离家了?

李代明斩钉截铁,道:“绝不可能!”原来李家后院有硕大花园湖海,日间会打开锁,供府中主人或宾客游玩,入夜以后,因花园与女儿闺房临近,李代明每日都会亲自为女儿锁好后院通向西厢房侧园的门。花园与侧园之间,有十余尺的高墙相隔,后院外,整座李府的院墙更是高耸厚实,足有二十余尺,花园一侧,没设门禁,不可出入,难道有人能飞檐走壁,翻阅二十余尺高墙?

“这便奇了,李员外,以我之见,屋内没有任何打斗挣扎痕迹,亦无迷香迷药之类的遗留迹象,小姐应当不是被人掳劫去了,若是自行出走,那起码安全应该暂无大碍,只是到底去了何处,还须细细查探。如今我们先逐一询问小姐贴近和相识之人,了解小姐是否因何隐情离家出走了,另外也不能完全排除有奇人异士越墙而入的可能,赵大哥对江湖之事颇为熟悉,劳驾你去打听打听,这几日可有何江湖高手,神奸巨盗在本县附近出没。”凌瑞查验之后,也暂无更好办法,只得先作安排,以待后续查探。

李代明见凌瑞面有难色,更是焦急万分,他见凌瑞不肯收金银,脱口而出,“凌大人,小女于我,更胜性命,大人救回小女,我愿将小女许你为妻,我百年之后,诺大家业,悉数相赠,只求小女平安归来。”说着深深一揖到地。

凌瑞一惊,连忙搀起李代明,道:“李员外说哪里话来,凌某岂能乘人之危,此事休提,府衙上下,定全力寻找,李员外且宽心。”

凌瑞尚未婚配,听了李代明说起婚嫁之事,不觉红了脸,心中想起的,倒不是曾谋面两次的李千金,尽是那一席飘逸的黄衫。

“哈。”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嘲弄的笑声。

赵寅光大喝一声,“谁?”

众人面面相觑,这一声笑声,分明是个女子发出。

“可是李小姐的声音?莫非李小姐与大伙开了个玩笑?”衙差大奎问道。

“决不是,小女声音我再熟悉不过,刚才这声笑声,半点不似小女。”李代明听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声嘲笑,更是方寸大乱,慌乱不已,大呼小叫,便欲让府中护院搜索抓人。

凌瑞心中暗暗吃惊,虽只一声笑声,但这声音好熟,莫不是心中一直心心念念那人?

众人寻了半天,也没寻见那笑声来源,凌瑞只得先行辞别李代明,带着一众公人们回了县衙,嘱咐公差们按照布置,分头寻找。

这日处理完衙门公务,凌瑞躺在床上,甚难入眠,辗转之际,闪过一丝念头,便是李千金要自行出走,李府这么多护院家丁,难免有人察觉,难不成李千金是从后院高墙攀墙出去的?就算劫走李千金的人轻功高超,能飞檐走壁,总会留下些痕迹吧?他越想越觉得此处可疑,翻身起来,深夜之中,也不去唤府衙差役,自己拿了绳索工具,奔李府去了。

李府后院,果然高墙围绕,李代明所言二十余尺,只多不少,那围墙又高又厚实,凌瑞站在旁边,抬头一望,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如此高墙,若不搭楼梯工具,岂能翻过?

凌瑞既然已来了,虽觉得高墙不可翻越,倒也觉得一试无妨。他绑好绳套,往墙顶扔去,接连扔了几次,绳索都没能挂在墙头。凌瑞暗笑自己无用,摇了摇头。却听墙顶一声娇喝,“书呆子,站稳了。”

凌瑞还没回过神来,身子一紧,手中绳子似活了一般,缠住自己腰身,墙顶那人略一用力,便将凌瑞提上了墙头。凌瑞腾空而起,惊魂未定,战战兢兢站在墙头,转过脸来一瞧,竟是时时思念的那黄衫姑娘站在身边。两人并肩立在李家后院的高墙之上,黄衫女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果然是她!”凌瑞心中一动,又惊又喜,白天那笑声,凌瑞便觉得熟悉,疑是她的声音,此刻看得真切,当真是心心念念的人。

“姑娘,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书呆子,你半夜三更偷偷爬你老婆家的墙,莫不是要做贼?”黄衫女子咯咯的笑起来,凌瑞在夜色中羞红着脸,扭捏道:“我哪来什么老婆?”

“你家老丈人都亲口许过你了,这还不是你老婆?”黄衫女子笑得更欢了。凌瑞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插话道:“我还以为姑娘早已离开北江县了,没想在这里碰见,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早跟你说过了,叫我女侠!女侠!”黄衫女子微微一嗔,一双本就灵动的眼睛眨得更是动人。

凌瑞不觉看得痴了,黄衫女子被他这么看着,倒有些害羞起来,心想这书呆子好痴,倒似没见过美貌姑娘一般。她转过头去,看着李千金闺房的方向,说道:“书呆子,你老婆被猴子拐走了。哈,你着急不着急?”

凌瑞本来正看着黄衫女子出神,听她提起李千金的去向,登时回过神来,问道:“猴子?莫非是姑娘,不,女侠上次说的山魈精?”

“嘿,这会你记性倒好起来了。你这书呆子倒也不呆,就是这畜生拐了你老婆。”

“既然不呆,那怎么还能叫我书呆子?”凌瑞微微笑起来。

“本大侠说话,不许随便插嘴。”黄衫女子道:“那天我寻着猴头追去,又追了一两百里地,发现这猴头一直在跟我兜圈子。这几日快到月圆之期,它得找个女子交......找个女子。我寻着妖气追到这里,已听闻了李家小姐失踪的事,我想李家小姐,必是被这妖猴抓去了。”

凌瑞于妖魔之事,直至此刻,仍有些将信将疑,黄衫女子见他脸上挂着疑虑之色,暗骂一声果然是书呆子,说了半天也听不进去。将手中古剑“唰”的一声拔了出来,道“你瞧仔细了。”

凌瑞见黄衫女子手中古剑出鞘之后,印着月色,微微泛着黄光,剑身虽锈迹斑斑,却自有一股凌厉之气,剑身布满古篆奇纹,便是不懂武艺不识兵刃的凌瑞,也能感觉到这古剑上朴实隽永的气息,此剑来历不凡!

剑身折射月光,将月光洒在墙头,两人立足之处附近的地面上,在剑光的照射下,露出几个深红色的印记来。便如人的手掌一般。黄衫女子得意的冲地上手掌印处努了努嘴,道:“看见了吧?猴头留下的脚印?”

猿猴之类,四只与人相似,却又不同,手脚皆是指头纤长,一看便知,凌瑞心中惊疑,道:“姑娘怎知这是猴妖的脚印?不是有人留下的掌印呢?再说,若是真有妖物掳劫了李小姐,李小姐为何不挣扎呼救?”

黄衫女子白了凌瑞一眼,道:“跟你这书呆子说了你半天你还是不信,我宝剑反射月光印出的,是有妖气的物事,普通人的手掌会有妖气么?那猴头何等奸猾?要骗个小姑娘出去又有什么难的?”

凌瑞听到说道小姑娘三字,不自觉的瞄了那黄衫女子一眼,看她不过也就十八九岁模样,心道你自己也不是个小姑娘么?但知那女子以女侠自诩,甚是好强,倒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了。

黄衫女子见凌瑞不再反驳追问,以为自己总算说服了这书呆子,颇有得色,道:“呐,你现在知道了这是妖魔作怪,就赶紧哪来回哪去吧。剩下的事,就交给本大侠了。”

凌瑞随时有些惧意,但更多是好奇,一来随是不再追问黄衫女子,心中仍是未能尽信,二则委实好奇,若真有妖精古怪,该是什么模样。而黄衫女子芊衣飘飘,说不出的活泼动人,凌瑞更想与她多呆一会,便道:“姑娘,我虽然不通武艺,但毕竟这妖物在本县作怪,我身为本县父母官,岂可置身事外,我与你一道去除魔救人吧。”

黄衫女子噗嗤一笑,道:“哈,你有什么本事降妖除魔?跟他讲道理么?这猴头厉害得紧,与它单打独斗,我虽能稳操胜券,都还不敢托大,若要分心护你,只怕顾及不暇,有个闪失。”

凌瑞笑道:“我怎记得姑娘在桂湖边上的时候,曾说此妖五百年小小道行,似乎不值一哂。”

“你果真是气人的一把好手,真是气死我了。重要的事记不住,旁的抬杠的事记得牢实。说好的女侠女侠,姑去娘来,你是跟我闹呢?”黄衫女子随在娇嗔,脸上却挂着笑意。其实她哪知道,凌瑞所以不愿称她女侠,而称姑娘,是因为内心隐约觉得“女侠”遥不可及,“姑娘”却似距离更近。

黄衫女子笑了片刻,正色道:“当时在湖边,我就随口一说。这猴头修炼多年,极是厉害,不知多少江湖侠士除魔不成,反受其害。若论真实修为,它已过了七层周天大成之境,我还停在七层周天凝魄境,功力稍逊一筹。”

凌瑞听她如此说,心中更有些担忧,道:“我虽不懂武功道术,但若以姑娘的意思,你的功力不如这妖魔,那又何以能稳操胜券?这可大意不得。不对啊?若这妖魔更胜于你,何以被你追了几百上千里?莫非是妖魔使诈?”

黄衫女子得意一笑,道:“你这书呆子倒也不笨。若是平手相斗,我或许敌它不过。人间千百年来,厉害妖魔又岂能少了?还不是被神州大地各方豪侠一一剪除,你看!”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左手一扬,手中古剑“刷”的一声,弹出剑鞘,那古剑在黄衫女子催动下,直直立在她手心,缓缓的转动着。周围也仿佛因古剑上发出的金光变得明亮温暖,让人充满正气和力量。

“这把便是上古神剑‘胜邪’。有它在手,便算猴头修为胜过了我,我也能靠宝剑之力除了此妖。”黄衫女子得意之色溢在脸上,半晌,才将古剑收回鞘中。

凌瑞赞了声好,道:“果是一把神剑,便是我一介书生,也能感觉到剑上泊泊正气。邪不胜正!好一把‘胜邪’!既然如此,我便随姑娘一道去吧。我虽不能帮你克敌制胜,你与妖魔相斗之时,我总可以寻机救人。”

“哈,说了半天,原来是紧张你老婆么?也罢,带你去吧,也让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见识见识大侠风采。”黄衫女子抿嘴一笑,总算同意了凌瑞同行。

凌瑞憋红了脸,“姑娘别取消我了,我尚未婚配,何来妻子,我救李小姐绝非为此,更不会娶她为妻。”

“怎么,李家大小姐容貌不美?”黄衫女子见他囧态甚是有趣,穷追不舍的问道。

“那倒也不是,李小姐斯文温和,才貌双全。不过李小姐美也好,丑也罢,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呀,我压根就没想要娶她,这不过是李员外一时情急随口说的,不必当真。”凌瑞让她问得有些慌了,连忙解释。

“你这人也太呆了吧?不想娶美貌姑娘,难道喜欢丑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凌瑞听她这么一问,忍不住望了望黄衫女子的眼睛,随口吟诵着算是答了黄衫女子的话。黄衫女子似乎察觉到凌瑞眼中一丝异样,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也不便再逗他了,笑嘻嘻暗骂了声书呆子。右手在凌瑞背上一拂,两人并肩飞身下了墙头,一同寻着妖气,追那山魈精去了。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