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尘(1 / 2)

九月的桂湖,红的荷、绿的叶、青的水,散发着丝丝凉意,把盛夏的余温降到让人能感到舒适的温度。桂湖边上,桂树层层叠叠,那一簇簇星星点点的桂花躲在桂树中,将幽香透出林子,香遍了桂湖周遭。桂湖的水泛着碧,绿水在微风轻拂下泛着粼粼的光,把夏日里耀眼的阳光变成了可人的荧彩。

这样的水,这样的景,凌瑞坐在湖边的亭里,脸上挂着笑意,手中握着简陋的鱼竿。风停了,湖中的水很静,湖边的人也很静。

“噗噜”的水沸声从凌瑞身后的壶中响起,亭中,皂色短衫的中年男人垂着手走近凌瑞身边。

“大人,水响了,茶是给您泡上,还是您亲手泡制呢?”垂手的男人满面虬髯,形容威武,虽着了一身便服,但虎背熊腰,腰板挺直,腰间悬着公门中人专用的捕快刀。

“嘘。”凌瑞做了个手势,对虬髯汉子微微笑了笑,又转过头盯住了湖中的鱼漂,水面起伏的波纹让他觉得有鱼咬了钩。凌瑞屏气凝神,努力让握着鱼竿的手尽可能的平稳,随着水中波纹突的一阵翻涌,凌瑞“愫”的一声,拉起了鱼竿。手中空荡荡毫无阻力的感觉,让他知道鱼儿又溜了。

“哈,”凌瑞站起身来,转过了身子,信步走到亭中的石桌椅处,捋了捋干净的白衫,坐在了石凳上。他随手把鱼竿放在一旁,开口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钓了一个多时辰,也不见鱼儿上钩,老赵,我来烹茶,你去试试?”

“术业有专攻嘛,大人学富五车,爱民如子,我们这些老粗就打心眼里敬服。”那虬髯汉子,姓赵名寅光,是北江县的捕快班头,是个古道热肠的实在汉子,白衣青年凌瑞,乃是新科进士,京师观政结束后,凌瑞难耐官场油腻,自请任职地方,来了这偏远的北江小县,做了一方县令,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赵寅光久在公门,历经几任县令,只道如今这世道,当官的难有好人,直到三年前遇到凌瑞,方知世上还是有正经的读书人,有不贪财,肯做实事的好官。赵寅光读书甚少,对这位科甲出身,学厚心慈、处事公允、清廉老成的青年知县相公敬佩非常。不仅是他,自凌瑞到任以后,北江县从贫穷小镇,变成了人人有衣穿,户户有余粮的乐处,北江县子民无不感恩戴德。

“我来钓也不一定成,不如还是算了吧。”赵寅光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凌瑞,心想我这粗糙汉子又哪有耐性钓这劳什子鱼。凌瑞见了赵寅光神色,笑道:“也成,那便收竿不钓了吧,只是今天没鱼吃了,难得今日你我都休息,晚些回去,我上市集买只鸡,晚上做点小菜,请嫂子一块过来吃个饭吧。”

“那如何使得?待会回去,大人只管回去休息,我叫老婆子烧好了饭过来相请大人。”赵寅光答道。

“哈,你我之间,就别客气了吧,你那些月俸,还得养家,我就一个人,没处使钱去。再说,我烧的菜,只怕多少比嫂子好吃些吧。”凌瑞招呼赵寅光,靠着身边坐下。

“我家那口子,做那点饭我都不好意思说,您没看我能值夜就都值夜了么?衙门的饭菜,好歹能吃饱。哈哈哈”赵寅光坐下身子,也轻松下来。

凌瑞从衣袋中摸出一个小布包来,他捏着那小布包,淅淅索索的抖了些茶叶在壶中,轻轻闭上眼,去感受壶中延伸出来的茶香,听水煮茶的响动。

茶叶的清香从壶中飘出来,赵寅光赞了声好香,凌瑞摆摆手,“不急,火候不够,再等片刻。”

赵寅光笑笑不说话,觉得文人喝茶都不一样,若是他们班房哥几个,哪管你什么水温火候,解渴就行。

凌瑞今天十分愉快,一旬一日,是他给衙门的公人们定下的例休。而他自己因为公务繁忙,已是三月未休息过,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自是心旷神怡。

“嗯,差不多了。”凌瑞闻着茶香,捻起煮茶的壶,将茶水倒入杯中,让与赵寅光。

“哗......”一阵急促的水响声从桂湖中传来,水面似利剑划过一般,扬起一道笔直的水纹。那划开水面之物,如羽箭掠过,一刹即消失不见,只剩水面上两道从中分开的剧烈波浪,让原本平静的湖面翻腾跌宕起来。数百尾大大小小的,方才不肯咬钩的鱼儿蹦出水面,扑腾着又落入水中。

如此异象,让两人心中一紧,赵寅光猛地站起身来,挡在凌瑞和湖水之间,本能的握住了腰间佩刀刀柄,“大人小心,湖中有异。”

凌瑞定了定神,定睛望向湖中,波涛来时汹涌,去得也匆忙,也只须臾,湖面又恢复到那片静谧的样子,只还有几条迟钝的鱼儿,还没从刚才的动荡中醒过神来,游动在湖面,让刚才不安的画面再停留片刻。

赵寅光见湖面已平静下来,稍微放松了些,问凌瑞道:“大人,您见多识广,您看刚才这是怎么回事?”

凌瑞摇摇头,望向湖面,在脑中思索。

“以属下之见,刚才这情况,似乎有妖异,让人心中不安呐!不如先回城中吧。”赵寅光仍站在凌瑞身前,护在他与湖水中间,唯恐有甚惊变,伤了凌瑞。

“且不急,桂湖离北江县只有十几里地,若真有什么妖异,也须先探查一番,知根知底,现在走了,万一真有妖异之物,侵扰百姓,不好应对。”凌瑞双手十指互握,放在身前,他眉头紧皱,甚是不安。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凝神看着湖面,赵寅光不时扫视一眼周围,空气虽静,紧张的味道却从两人身上漫出来。

“喂,你们两个,刚才可看到有人从这里跑过去么?”一个女生将全神贯注的凌瑞和赵寅光吓了一跳。

两人齐齐转过头来,循声看去,一位黄衫女子就站在亭中,倚在柱子旁。

凭空多出一个人来,让原本就紧张不安的两人,更是心中一震,一时间面面相觑,都忘了作答。

黄衫女子皱了皱眉,“我说的话你们听不明白么?”她清了清嗓子,将原本的蜀地方言换了,用官话问道:“你们可看见有奇怪的人从这里过去?”

袁瑞这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瞧,那黄衫女子身材娇小,左手中拎着一把木鞘的古剑,满头黑发盘在顶上,容貌虽非十分美丽,但一双眼睛,十足灵动,闪烁极快,让人觉得顽皮机敏。这姑娘这一眼的印象,让人觉得轻快自然,心生亲近之意。

“姑娘是谁?我们两人在这半晌,也没见人,怎么你就突然出现在这亭子里了?”赵寅光警惕的问那女子。

“你们还真是奇怪,是我在问你们话呢。知道就快说,不晓得呢,就别耽误时间了。我追了几百里地,这会累得很,没工夫跟你们闲聊呢。”黄衫女子白了赵寅光一眼,脚步似乎就要开始移动。

“且慢,姑娘。你说追了几百里,又问我们是否见到了什么怪人,敢问姑娘是在追什么人?我是本县县令,若姑娘追的是凶徒恶人,我们或许能帮上忙。”凌瑞心思动得极快,马上联系到方才湖中的异象,或许与这黄衫女子追击的敌人有关。

“呐,还是个朝廷命官呢?”黄衫女子抿嘴笑了起来,她看了看凌瑞:一脸书生意气写在脸上,身形单薄,足下虚浮,一看就不通武功道术。“县令大人,您还是麻溜的回府吧,我追的东西,不是你们凡俗之人能管的。见到它真心,怕吓出你们一场病来,不跟你们闲扯了,本大侠很忙,再见。”

“等等,不管你追的是什么,刚才我们或许在湖中看见了。”凌瑞急忙留住黄衫女子,想从她口中知道事情原委。

“当真?它往哪个方向跑的?”黄衫女子将手中长剑立在地上,那柄古剑颇长,立在地上以后,足有她半个多人高,显得她原本就娇小的身躯更是玲珑乖巧。

凌瑞走向前两步,将先前在湖边所见的异象对那黄衫女子详细说了,细细的观察着那女子,盼从她神色中辨析出些究竟来,也好与她稍后的回答相印证。

“我就说这几百里地,一直能感受到妖气,踪迹却是断断续续,原来这妖物遇水遁水,隐去了些痕迹,怪不得我一路紧赶慢赶,总是追不上。它从水中穿过之时,是向哪个方向去的?”黄衫女子一边说话,一边拎起立在地上的剑,在手掌中转了两个圈,甚是好看。

“自东南来,向西北去。”凌瑞见黄衫女子说了半截,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便追问道:“姑娘,你到底追的是什么?姑娘说有妖物,莫非这世上,当真有妖魔鬼怪不成?”

黄衫女子白了凌瑞一眼,微嗔道:“叫我女侠!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又懂什么了,世上妖邪之物又岂能少了,你们普通人的平静安康,不过是我们修道之人用血肉之躯守护下来的罢了。多少英雄豪杰仁人志士都为了保护普通百姓捐躯,可怜被保护的人,都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哼,若没有我们这类人,又哪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呢?”

凌瑞听她说得情真意切,颇有怨愤之意,本来不信鬼神的他,心中倒真有了几分动摇,觉得这女子不似作伪。“那,姑娘,你追的,到底是什么妖物呢?”

“女侠!叫我女侠!”黄衫女子道:“这是只五百年修为的山魈精,仗着点本事,便敢为祸一方,还,还到处抓年轻女子......”她讲到这里,突然发现凌瑞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自己嘴里说的,偏又是个“色中恶妖”,脸上不禁一红。

“唔,有茶香,渴死我了,借点喝喝。”黄衫女子红着面颊,转过身去,端起一直在煮着茶水的铜壶,自顾自的取了旁边的茶碗,满满的倒了一碗,举到唇边,就要饮下去。

“姑...女侠,小心,烫,慢点。”凌瑞微微笑着。

“哈,呆子才会烫到自己。”黄衫女子右手端着茶碗,拎着古剑的左手轻轻在碗口一拂,原本碗中腾腾的热气竟全都静了下来,茶水变得肉眼可见的柔和温凉,她一口气将碗中茶饮尽了,将碗一扬,轻轻抛给凌瑞,“接好了。县令大人,谢谢你的茶,告辞告辞,本大侠要斩妖除魔去了!”

说罢,她双足一点,飘身而去,寻着山魈精逃遁的方向凌空跃起,在湖面上足尖一沾,激起一圈涟漪。

凌瑞和赵寅光对视一眼,惊奇不已,世间竟真有这等飞天遁地的高手,偏偏是个活泼俏皮的年轻女子,真是让人既惊叹,又心折。凌瑞本欲道声再会,那黄衫女子已去得远了,他怔了片刻,脸含笑意,口中似有呢喃,将黄衫女子抛给他的茶碗悄悄藏入怀中,一时痴痴的走了神。

回城的路上,凌瑞和赵寅光合计,即便当真有妖物,那妖物向北而去,北江城在桂湖南边,应无大碍。只是须提前防范,并派人致书北方临近的城镇。凌瑞心思细腻,倒也不必提及妖异,尚不知黄衫女子所说到底是否属实,也不宜信口开河,只说可能有巨盗淫贼可能过境,知会临县便成。凌瑞一路上若有所思,满脑子都是黄衫女子洒脱倜傥的身影。回到衙门居所,夜梦之中,时而与人絮语湖边亭前,时而一缕黄衫飘过,这夜睡得极不安稳。

这一年的秋雨,来得比往常早了些,遇到黄衫女子后的半个月里,北江县在绵绵的秋雨中,变得凉爽清透了些。凌瑞每日忙于公务,也甚少想起当日之事来,只偶尔脑中一瞥,仿佛还见到那晃动的黄衫和那女子活泼的目光。

这日天气放晴,阳光从窗户洒进凌瑞的居室,让凌瑞从梦中醒来。

“大人,起了么?李员外在公堂内候着您,李千金好像于昨夜走失了,赵班头昨夜值夜,带了几个弟兄已经去了李府,李员外焦虑不安,您看是不是见一见?”一名衙差敲门唤着凌瑞。

“好,这就去。”凌瑞来不及梳洗,拎上袍服,推门而出。一边拢着衣衫,一边问那衙差道:“赵捕头什么时候去的?这会有消息送回来了么?”

衙差见凌瑞推门出来,便在前面开路,将凌瑞让到走廊中,道:“赵班头也是天快亮的时候才去的,李府的人应该早上才发现李千金不见了,急匆匆来衙门报案,赵班头立马亲自带人去了,这会还没能送回来消息。李家人丁不旺,李员外膝下无子,只此独女,十分疼爱,因此着急。”

凌瑞道:“李员外乐善好施,在本县也是位为人尊敬的善长仁翁,他老来得女之事我也听人说起过,李员外现在定是万分焦急,我们且去看看情况。”凌瑞穿好衣衫,快步走到公堂中。

李代明已候了一阵,见凌瑞朝服正襟,从内快步而出,欠身揖了一揖,走上前来,对凌瑞道:“老朽李代明,见过大人。”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好衣衫,欲行拜礼。

凌瑞连忙上前一把扶住李代明,道:“李员外无需多礼,听闻令千金昨夜失踪,李员外可否详述一下情形?”

“大人发发慈悲,千万替我寻着宝贝女儿。”李代明关怀则乱,平日里精明强干的样子都没了半分,此刻神色慌乱,语无伦次,一想到女儿,一把老泪蹿了出来,一边落泪,一边说起女儿失踪的经过。凌瑞打起精神,凝神倾听。

原来李千金昨夜睡前一切如常,而至早上应起床之时,府上仆妇王妈去唤李千金起床之时,才发现李千金房门未关,人也不见踪迹,李府上下寻觅,竟是毫无踪影。而李千金平日斯文温和,又待字闺中,极少外出,更不可能深夜独自出门。李家富甲一方,三门三院,皆有护院庄丁把守。外人除非能飞天遁地,否则怎能一点不惊动值夜的护院就摸进府中?而问遍了府里众人,亦无人见过小姐外出。

“如此看来,小姐失踪,应该是昨夜夜深之时。”凌瑞皱了皱眉,问李代明道:“李小姐平日可与何人交往密切,又或是否与某位公子有情愫呢?”

李代明略一回想,道:“没有,小女生性好静,甚少出门,认识的男子都没几个,更别说有情了。”

凌瑞本想,若没人发现,不能排除是李小姐背着家人,自行出走,但若不为私情,难不成在家受了委屈?便继续问道:“这几日李小姐心情可有何异样?在家是否有跟人吵嘴生气?”

李代明连连摆手,道:“小女斯文有礼,对下人也温和亲切,怎会与我斗嘴,我就这一个独女,拙襟早亡,家里谁也不曾对小女说过一句重话,别说这几日了,就是她这辈子,好像也没太生气过。”

凌瑞道:“如此说来,李小姐自行出走的可能性便不大了。这样,我们先去贵府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痕迹线索也说不定。”

凌瑞对那衙差道:“啊昆,你通知翁师爷,让他先看着衙门的事,我与李员外去李府走一趟。”

李代明连连道谢,他自备了车马,接了凌瑞急急赶回府中。李代明家世代经营布匹绸缎,自古蜀地出良锦,李家布料,远近闻名。李家大宅,便在北江县最繁华的李家台街上,李府三门三院,是北江县数一数二的豪宅大院。

凌瑞随李代明踏入李宅,李代明心中焦急,也不再去讲那套奉茶看座的繁文俗礼,径直向带着凌瑞转进了院中,带着凌瑞在宅中各园,各门查看。凌瑞细细查验了李家宅院中,一切如常,一无所获。他心中盘算,若是有强人掳劫李千金,无论行事多隐秘,总不能一点痕迹不留下,这般干净,倒更像是李千金自己出走一般,接连询问了李府值夜的几名护院庄丁,确认了昨晚没有异动,又盘问了李小金的贴身丫头甜儿,确认李千金不曾有甚心情波动。凌瑞百思不解,只得请李代明引路,去李千金闺房中查探。

赵寅光闻知凌瑞亲赴李府,也汇合过来,李代明寻女心切,也便不管男女之防,带着凌瑞和赵寅光去了女儿居住的西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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