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阴镇(一)(1 / 2)

一阵风打着旋刮过,扬起了地上的尘土;镇子外大片的田地里,青色麦浪翻滚起伏;此时太阳偏西已经接近黄昏,余晖下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大路上,朝小镇方向走去。

走在前边的那位年纪见长,头戴一顶旧斗笠,身穿灰色麻布道袍,手里杵着一根棍子,五柳长髯垂到胸前,随风飘摇。走在后边的那位面白无须,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这些大概就是两人全部的家当。

“师父,就是这里吗?”年轻人朝那位长者问道。

“应该是吧,多年不来,我也不记得了。”那位长者答道。听闻此言,那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那长者虽然发现了年轻人的小动作,却没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站在镇子前迟疑了一会儿;随后回过神来便带着年轻人走进了镇子,二人穿过了集市,此时集市上还有零零散散的行人,以及收拾东西准备归家的商贩。

“二位赶路的行人,来吃碗馄饨解解乏如何?坐下吃碗馄饨好有力气赶路......”街边一个卖馄饨的摊主朝两人招呼道,年轻人停下了脚步,眼睛看着馄饨摊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见此摊主急忙端起手边的簸箕,将簸箕口朝年轻人的方向微微倾斜,微笑着向年轻人展示着簸箕里为数不多,却又摆放整齐的馄饨。长者看了看年轻人,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接着低下头伸手在怀里好一阵摸索,扣出了身上仅存的几枚铜钱攥在手中。

长者揉搓着手里的铜钱走近馄饨摊问道:“你这馄饨怎么卖?”

“这里恰好够两碗的份,你看着给就行,早些卖完我也好熄火回家。”馄饨摊主说道。

“吴智,来......”长者转身冲年轻人招了招手,年轻人面露喜色大步走向馄饨摊。此时摊主在长者的示意下已经将馄饨下锅煮了,二人也就在摊前坐下。

“请问这里就是杉阴镇吗?”那位长者朝馄饨摊主问道。

“就是此地,你们二人是路过的?还是来走亲戚的?”馄饨在锅里煮着,摊主提着茶壶给二人倒上了茶水,又与二人闲聊。

“我师徒二人来此谋生。”长者答道。

“来我们这里谋生?哈哈......”摊主笑着摇了摇头,对二人说道:“我们这里四面是山,位置偏僻,本地人尚且不好讨生活,你们这外地来的想要谋生恐怕是更加艰难喽!”

“你们这里可是块宝地啊,我师父特意寻着来哩!”年轻人笑着说道。

“屁的宝地。”说话间锅中热汤已经翻滚,热气将厚重的锅盖顶得乒乓作响,摊主忙起身将煮好的馄饨捞出,分了两碗端给二人。接着又在二人面前坐下,问道:“不知道二位来我们这里打算靠什么谋生?”

“靠本事!”年轻人答道。

摊主笑了笑,说道:“的确,这年头到哪都得靠本事;人能处处能,草能处处生!”

长者用筷子夹起一个馄饨送到嘴边吹了几口气,等筷子上的馄饨被吹凉了才送进嘴吃了,咂了咂嘴细细品了品滋味,道了声:“好馄饨!”接着抬起头来问道:

“我记得多年以前你们这里有户姓金的人家,不知现在还寻得到吗?”

馄饨摊主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你问别的姓我可能不知道,但是姓金的在我们这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我们这里最有钱的就是金家,人家不光有田有地,在外边还有生意,在县里开了好几家铺子,卖米,卖布,卖茶。可谓是日进斗金!不过嘛......”

这卖馄饨的话突然停住了,过了片刻之后他看着那位长者小心翼翼地问道:“客人,你不会是也姓金,特意到此来寻亲的吧?”

那位长者听言,急忙用筷子把一颗还没吹凉的馄饨送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他才放下筷子,拉起袖子口擦了擦嘴,说道:“我姓吴不姓金,和他姓金的也不是亲戚。只是姓金的名气太大,所以我才问问。”

“认识我师父的都管他叫一声吴先生,我是师父捡的,认识我的都叫我吴智!”那年轻人说道。

卖馄饨的朝吴智点头笑了笑,然后继续说道:“我是怕在这里说了人家的闲话,转过头来传到人家的耳朵里,那岂不是得罪了人!”

“这金家虽然有钱有势,但是他也有烦恼!金老爷如今年纪一大把,但是他没有子嗣。别看人家金家长金家短的叫着,但是实际上我们这里姓金的就一个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我们这里有句顺口溜说的可就是金家,‘年年有喜,岁岁有丧,本境开山,先埋金家。”

听到这里,师徒二人已经被吸引住了,那吴智听得入了迷,竟然忘记了动筷子;见馄饨摊主说话有所停顿,便急忙追问道:“这话怎么讲?”

“二位从镇外头来,不知可曾在路上看见一座小山包?那山上全是墓碑!”那卖馄饨的,此时也卖起了关子。

吴智着急听下文,便催促道:“我们俩来的时候遇到的坟山多了去了,不知你说的是哪里?再说这坟山和金家有什么关系?”

卖馄饨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别人了之后才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当然有关系,那坟山上埋的全是金家现在这个老爷的媳妇!而且每个墓碑下面都是一大一小两具尸骸,这每一任金夫人都是难产而死!”

吴智听言满脸的不可置信,说道:“这么邪性?那金家老爷到底娶了多少个媳妇?全都死了吗?”

“金老爷的媳妇那是每年一娶,与其说是娶,不如说是买!这么多年了,老是这么折腾,就为了续香火;可怜呐!那些被他买回家的全是十来岁的大姑娘,死的时候就没有一个活过二十的!”

“都说金家是受了诅咒,犯了天条,才导致这金家媳妇腹中的胎儿横生逆长。”

吴智笑了笑,说道:“依我看,是这金老爷为富不仁,才遭此厄运,也算是老天对他的惩罚!师父您说对不对?”

吴先生并未回答吴智的话,表情若有所思。那卖馄饨的继续说道:“我看不是这样,那金家做买卖童叟无欺人尽皆知,金老爷为人谦逊乐善好施本不应该这样。这些年金家花大代价,请了不少能人异士,可是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看也就这几天,金家来往的都是各地的名医,还有不少的和尚道士,金老爷还花重金让镇上的木匠割了一口上好的杉木棺材;说明这一任金夫人快要临盆,搞不好还得出殡。”

“你们是不知道,前年才可怕,金家的夫人生产的那天死了三个人,一尸两命自然是不用说,我亲眼看到那接生的稳婆发了疯,她惊慌失措地跑出了金家的门,不等别人明白过来她便一头撞死在大街上。”

吴先生听完先是一语不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碗里剩的两三个馄饨,又看了看吴智碗里早已经空空如也,便端起碗来将馄饨倒进了吴智的碗里。

待吴智再次吃光碗里的馄饨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师徒二人便听从了馄饨摊主的指引,来到镇外的城隍庙落脚。

_____________________

隔天一大早吴先生便带着吴智到杉阴镇上,在人多的地方摆了张桌子支起了卦摊,准备替人算卦,一来准备挣几个钱维持一下眼前的生活,二来则是想钓一条大鱼。

师徒二人在卦摊前一直坐到中午,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却无一人在卦摊前驻足。吴先生倒是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可这吴智始终是年轻,没吃过多少苦头;他早已经饿得头昏脑胀,嘴唇发白,半死不活地倚靠在卦摊上打起了盹。

也就在这时,长街上有一个人由远而近,跌跌撞撞蹒跚而来。这人在远处就注意到了师徒二人,毕竟镇上难得出现生面孔。

“哎哟,没见过你们俩,你们是外地来的?”那人走近卦摊,眯着眼睛朝师徒二人问道。

迷迷糊糊的吴智急忙睁开眼睛,只见卦摊前站着的人头发蓬乱衣衫不整邋里邋遢,嘴里还叼着一根干稻草,身上更是散发出一股呛人的酒味。

吴智看了看眼前的醉汉,那眼角还挂着眼屎嘞。心里不由得反感,厌恶的摆了摆手:“哪来的花子别捣乱,一边儿去。”

“哈哈,花子?”那人干笑了两声,脸色瞬间一变,骂道:

“你狗眼瞎了!打听打听我是谁?整条街谁不怕我三分?”

吴智跟着吴先生一路风餐露宿,心中有诸多不满,碍于自己师父所以隐忍不发,如今有个出气筒送上门来;自然是得不了好话。

“怕你?怪嘞!婊子养的才怕你!你就是驴凑马下的畜生。”吴智话刚出口,吴先生便抬起了眼皮,骂道:

“住口!吴智你说这话就该掌嘴。”

吴先生‘嘴’字还没说利索,那醉汉便已经迎了上来,一抬脚就蹬翻了卦摊,坐在卦摊后边的吴先生也跟着往后一仰,摔了个四脚朝天。

缺心眼的吴智看见吴先生摔倒了却没有立刻上前搀扶,而是看着吴先生狼狈滑稽的模样忍不住咧嘴一笑。

很是不巧,吴智这一笑虽然只是一刹那间;但还是被吴先生瞥见了,吴先生满脸通红,起身后不由分说,先抡起大手,朝吴智脸上甩了几巴掌;问道:“可知道为何打你几巴掌?”

“知道,你跌倒我笑了!”吴智捂着脸干脆地说道。

“可要不是他我也不能笑!”吴智说着话,又拿手指了指那醉汉。

醉汉见吴智指了自己,便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撸胳膊挽袖子走上前去。吴先生见醉汉走了过来,一时间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于是抬手就打。

醉汉本就是地痞无赖,怎肯吃亏;挨了巴掌,便还以拳头。吴智见吴先生动了手,不敢迟疑,也掺和了进去。光天化日之下三个大男人;揪头发,拽胡子,扯衣裳;口中还骂骂咧咧,尽是污言秽语。

三人从街头一直扭打到街尾,又从街尾撕扯到街头。

“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样和泼妇有什么区别?成什么体统?”正在三人闹得起劲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呵斥道。

那醉汉抬头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脸色一变瞬间没了嚣张气焰,乖乖地收手往后退去;吴先生师徒还想上前继续纠缠,却被人群中走出的几个小厮给拦住了。

“我家老爷让住手,听不明白吗?”

吴先生并没有搭茬,眼睛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然后目光落在一个人身上,心中一喜,从嘴角带出一丝笑意;看模样估摸着那人也就四十出头,还不足五十的年纪;他衣着光鲜身材魁梧,气度不凡,一看绝非泛泛之辈。

那人走出人群,反背着双手来到三人身前;还没等他说话,那醉汉连忙踏着小碎步挪到他身旁,笑嘻嘻地跪了下去,说道:

“小的给金老爷磕头了!”

那人愣了一愣,急忙伸出一只手拽起了醉汉,说道:“五三,你这是做什么?”

那醉汉依然嬉皮笑脸,他十分谄媚地说:“老爷,您是我的恩人,五三我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我见到您磕头是应该的!”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