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生和枪叔(2 / 2)

是因为身体时时刻刻传来的疼痛么?还是因为这几日受到的委屈,像洪水过境般冲垮了心里辛苦筑起的墙?亦或是先前的昏迷已经补足了精神,此刻已无需再睡?

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哀伤呢?

是烛火熄灭后的黑暗太过沉重么?还是因为看不见前路而感到恐惧、慌张?亦或是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留下了无尽的孤独,无人可诉、无人可懂的孤独?

布游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女孩扎着高高的丸子头,金黄色的夕阳沿着她侧脸的轮廓,描上一圈金黄的光晕,几缕逸散的头发也随之折射出温暖的光。

她手捧一杯喝过两口的穆萨花茶,走到满头大汗的少年面前。少年接过花茶,喝了一大口,冰冰甜甜的。他低头看着女孩的小脸,带着和煦的笑容,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像是星河一般灿烂,高挺的鼻梁勾勒出迷人的线条,红润的嘴唇像是灿烂的花骨朵。

刹时间,少年心中满是这个世界的美好与温柔,他不再惶恐,反而感到心安,因为此刻他与这个世界有了联系。

“我明明才迷路不久,为何会觉得这么想你?”

眼泪还在流,但布游嘴角却挂上了一抹笑容。

风把云吹走,腼腆的月终于探出头来。

一只夜枭站在屋脊的边缘,对着月啼叫两声。

“嘶~,嘶~”

清冽的声音传的很远,很远,飘入许多睡熟的人的梦里。

布游不知何时再次进入梦乡,枪叔再次出现。

“枪叔,你来啦。今天先陪我说会话呗?”

枪叔并不多言,开始与周围的敌人战斗起来。

“枪叔,你真无趣,你让书生出来,我要和他讲话。”

书生是谁,其实布游也不清楚,甚至他的模样布游也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只依稀记得,从自己有记忆起,每晚就会有一个手持一本白色大书的人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自己把他称作书生。

书生和枪叔不一样,他会和自己聊天,虽然聊天的内容他大都不记得了,但还是有不少记忆留下。

其实,书生对于布游来说,并不只是梦里虚无的人。

印象中的父母永远在忙碌,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衣服——布游的父母是鲸背城里大户人家的缝工。

而不做衣服的时候,父亲总是抱着本破旧的史书,感慨着天下大事。母亲则总是在抱怨着生活的不顺,顺便数落自己男人的无用。

任何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在那个家里激起惊涛骇浪。

记得小时候,自己有一次在家后的巷子里玩耍,遇见一棵会跑的树,树上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它从巷子里翻墙进入一户人家,过了一刻钟又翻墙出来。布游追着那棵树跑到巷子口,那棵树竟然凭空消失了。

兴奋的布游快步跑回家,把自己的经历告诉正在做饭的母亲。

劳累的妇人只把这当成小孩子的臆想,敷衍地回了一句一定是遇见妖怪了,就继续做饭。

她边做饭边骂男人没用,是个怂货,因为邻居家装布匹的箩筐又一次挡到了自家的门口,男人却不敢去把箩筐扔远点,只知道看那些屁用都没有的书。

布游沉默着离开。等到夜里,那位书生又一次出现在布游梦里的时候,布游忍不住向书生说起了自己白天的见闻。

在布游期待的目光中,那个书生模样的人,竟真的开始介绍起那棵大树。

他告诉布游,那棵树叫知方,平日里喜欢扎根在阳光充足的地方,这时候它看上去就只是一棵普通的树。

而当周边有小孩子受到惊吓而心神不宁的时候,它就会在孩子睡着的时候,出现在孩子的梦里,陪孩子做一场梦。在离开的时候,它还会偷偷给小孩子留下一片叶子。

得到它叶子的小孩子很快就会忘记恐惧,重新获得幸福感。而知方每帮助一位小孩子,便会开出一朵花来。

年少的布游听了书生的话,眼里出现小星星,心中竟然对恐怖的事物充满期待。

他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受了惊吓,然后知方树便会出现,陪自己在梦里玩耍,送给自己一片叶子。

可惜,哪怕布游在那以后也曾陷入无尽的恐惧当中,却再也没有见过那棵树。

不过布游觉得,他找到了自己的知方树。

书生就是自己的知方树,因为自己有任何事都可以和他说,他也总会听得很认真。不论事情有多么无聊或是荒诞,书生都会细细回应。遇见高兴的事,他会开怀的笑着,还会拍拍布游的头。遇见难过的事,他会抱着布游说没关系,总会过去的。

只有那个书生知道,自己拔下衣服上的线头后会舍不得扔,因为会害怕一旦扔了它,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它了;只有那个书生知道,自己路过巷口时,踩到了药铺老板晒在门口的草药,因为害怕而腿软,最后是扶着墙爬回家的;只有那个书生知道,自己会因为牙疼,而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绝症要死了,害怕地流了好久的眼泪…

后来啊,布游离开了父母,离开了鲸落城,回到芜城外的老家,和表哥一家还有姥姥一起住。

表哥很怕热,晚上睡觉盖着的被子很薄,同床的布游冷的睡不着,但他不和任何人说,只是忍着;表哥每天拉着他和同村的小孩子一起出去玩,他心里很不想去,只想待在家里,但他还是没有拒绝;吃饭时布游没吃饱,想吃的菜想再吃两口,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动筷;姥姥去田地里种菜,喊布游和表哥帮忙,表哥没有动,布游也不想去,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拿起了锄头。

表哥一家对布游其实很好,但是布游没来由的总是时刻小心翼翼。他时时刻刻保持礼貌,勤奋地干活,安静地吃饭。

他像是一个没拿到剧本的演员,用拙劣的演技,在小小的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努力讨台下观众的欢心。

只有在梦里和书生一道的时候,布游才会放肆地瘫在地上,大声地讲述白天受的委屈。讲到村里那个欺负自己的小混子,布游还会用难听的话骂上两句。

可自从迷失在貘奈古林后,书生就不再出现了,变成了这个一言不发的枪叔。

枪叔每晚只知道教自己枪术,从不和自己交谈。但布游知道,他和书生一样能听懂自己的话,只是不愿意搭理自己罢了。

布游也明白,枪叔的枪术很厉害,但他不想学什么枪术,只想每晚和书生聊聊天。

其实书生和枪叔一样,也教过自己一门技法,但是什么呢?布游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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