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莫欺少年穷(2 / 2)

姑母把好吃的菜,分了许多给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之后便会说。

“铁生娃,你也吃。”

然后便继续吃饭,不再理会铁生。

铁生看着眼前有些露出白疙瘩的菜盘子,平静地“嗯”了一声,开始吃饭。

难得的周末,外面下起了雨,原本就已经排满了一天行程,没有自己时间,更没有时间写作业的铁生,此刻正坐靠在屋檐下一把竹椅上。

当然了,现在的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愿意写作业了。

抬着头看着眼前的雨,眼光又瞟到了正在不断流水下来的屋檐。

“雨真大。”

“铁生!”

“铁生!”

“你在哪里?快进来下。”

屋里头响起了姑母呼唤的声音,

中午,因为姑母叫帮忙端盘子而打碎了三个盘子被姑母一通责骂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现在,铁生站在姑母面前,更是头也不敢抬。

“铁生,你帮姑母个忙好不?”

“明天后天大后天,你姑父要把收好的萝卜还有一些其他的菜拉到县里去卖,他一个人忙不赢。”

“你去帮下你姑父好不,学校的假我去帮你请。”

“行不?”

“回来后,我给零花钱,答应姑母好不?”

铁生倒是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那学不上也罢,老师看他不顺眼,

总骂他,说他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因为他,拖累了一整个班级分数。”

“山里头出来的插班生,果然还是不能要。”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互看不顺眼了。

可是老师忘记了一开始铁生进来的时候,成绩不说名列前茅,也是在十名徘徊的。

周一一早,远处东方微微亮起几缕红色。

一家人便在白炽灯的光照下起了床,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已经上了高中的罗青背着书包,提着姑母精心准备的袋子,在姑母的一步三嘱咐下,踏上了上学之路。

“要好好学习,上课的时候不要开小差,早上一定要吃饭,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

“你已经上高一了,这三年很重要,不要分心。”

“知道了...我走了。”

在世间父母的同一套话术下,罗青离开了。

铁生也多披上了一件外套,跟了上去。

到了镇上,三人分开,罗青坐着早班车去了县里的高中。

而铁生和姑父的则是奔向另一个地方,当然有些路注定是脚蹬三轮车上不去的,

所以铁生便会在这个时候派上大用场。

“用点力,铁生,马上上去了。”

姑父在车头把这方向,用力拖着车,

铁生则是在车屁股推着车。

到了县里的市场,已经是八点多了,也刚巧是最热闹的时候。

这时候,自己的主要职责就是看着东西不要被人偷走就行。

其余什么都不用干,连帮忙收钱的时候,都会被姑父阻止。

理由是,“你会算错,还是我来。”

可是姑父不知道的是,

昨天晚上,自己偶然听到了不让他收钱的原因。

“铁生,就让他看东西就好了,钱,你自己收着,”

“这小子,从小没妈,后来又没了爹的人,我可不敢保证他的手脚,不定趁你不注意顺走你点钱。”

“嗯,好。”

“不过,好在他那克星命只克他家自己人,没带到我们家来。”

“当时接下他,我可是害怕极了,好了,好了,晚了,睡觉了,明儿早起呢。”

枕边话被出来撒尿的铁生听了个干净,

青春期的铁生没有发作,也不敢发作。

他凭什么发作。

要不是姑母姑父接济,自己或许都饿死了。

被说两句又不少块肉,而且姑母又没说错,自己确实是克星。

躺在床上想着刚才姑母的话,回忆也偷偷地溜上床头,爬进他的梦里。

“爸爸?”

铁生躺在床上,冲着外面喊了一声,等了一下发现没有回应。

“又出去了...”

放了寒假的铁生,清晨起了床,爸爸已经出门去了。

不远处的山头也添上了一件白纱衣。

穿好衣服,端着一碗热腾面站在门口看着,

“起雾了,还挺大的,好看。”

铁生一个人感叹着美景,想了想书本中的文字,本来打算用个形容词的,结果愣是没想起什么词可以描述此情此景。

“还是看的书不够,看来要再多学一点。”

“铁生娃!”

“铁生娃!”

正想着事情的铁生,被几声妇女的呼喊声拉回现实,咽下一口面汤后赶紧回应着。

“婶儿怎么啦?”

看到铁后,女人站在原地赶紧抬手招呼铁生过去,她一路跑来是真的再也不想跑了。

“铁生娃,快!快跟我来!”

“你爹被撞了!”

一路脑袋空白的飞奔之下,铁生很快地到了事故现场。

眼前,一个男人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了地上,身上衣服上地上流着许多的血。

不远处还有一辆摩托车,通过男人的衣服裤子,凭着自己直觉,铁生甚至都不用过去看,

就知道躺在那里的男人是自己的爸爸。

因为爸爸本就没有几件衣服裤子,很好辨认。

而此时,救护车也在这个时候到了,几个穿个白大褂的人下了车,迅速地开始了检查和治疗。

没一会,像是里面带头的人开口问着。

“家属到了吗?谁是这人的家属?”

十一岁的铁生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走了上去,

“我就是,阿姨。”

“你是?你妈妈呢?”

“喊你家大人来!”

铁生看着眼前的医生,乖巧地回答着。

“妈妈死了,爷爷奶奶也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医生阿姨,你跟我说就好了。”

“额...这个。”

医生一下愣住了。

“这...这个,你爸爸伤得很重,很重。”

“失血过多,脉搏也没了,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找点邻居帮忙,把你爹...。”

......

铁生这四年做了很多梦,

梦到了有张模糊的脸的妈妈,对着他笑。

梦到奶奶做了许多他爱吃的菜,

梦到爷爷带着他出去玩,

梦到了爸爸买了喜欢的摩托车,骑着车带着他到处走。

但是唯独没能在梦中见到妹妹,

有时,他就在想,

“一定是妹妹还在生我的气。”

气他当初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岸边,不知所措。

所以都不来他的梦里来,一次都没有。

“妹妹我想你了...你来哥梦里一次好吗?”

三天很快过去,姑父姑母脸上都挂了笑容,农村人,就指着地里的收成挣点钱,所以这是收获的笑容。

“他爹,明天去给青儿买一双鞋,入冬了,他那鞋不抗冻,后面要长冻疮的。”

“好,是要给他买双鞋了,他那鞋也穿了好久了。”

铁生接过姑母算完账刚好剩下的三块钱零头,

“铁生,不是姑母说话不算数,故意少给你两块的,实在是那里刚好够整数。”

“我存进存折也好存点,不然就剩在那也不好,你说是吧!”

然后又表扬了一下铁生,算是完成了对这三天铁生努力的肯定。

再可靠的房子,多坚硬的屋檐,

挡得住阳光,挡得住倾盆而下的雨水,

却挡不住,偷摸钻缝的冷风。

又是一个尿急的偶然,听到了姑母在背后说他没教养,说他妈妈的坏话之后,说他是克星之后。

他甚至都不愿和姑母吵上一架。

摸着黑,偷了些钱,

心中暗自留下了句不知是从哪学来的“莫欺少年穷”离开了。

“堂哥!”

“铁生!”

车站的接客区,堂哥接上了来投奔他的铁生。

铁生也历经辛苦找到了一直没断过联系的堂哥。

比他大上三岁的堂哥,初二那年就辍了学离开了家,跟着比他大上一辈的叔叔进了厂,

现在不止给家里减少了负担,还能挣上一些钱,帮衬家里。

家里的父母也在直夸,

“孩子长大了,不需要父母养了,有出息了。”

堂哥拍了拍铁生的肩膀。

“今天你先跟我睡,明天我带你去找我那个组的组长。”

“让他给你安排个位置,以后,我带着你。”

“好的,表哥。”

“等见完了组长,再带你去买点被褥什么的。”

铁生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的,表哥。”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路上聊着些有的没的,一向话多的堂哥多数扮演着提问的角色。

“你还有啥想问的不?铁生。”

铁生摇了摇头,对这未知的事情了解几乎为零。

他现在就是想问,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应该从哪里开始问。

两人下了一辆改装搭着棚的载货小三轮摩托车,

铁生看着大门,看着门里,一个一个蓝色的大棚搭建的厂房。

“以后,这就是自己的新生活了。”

他有点高兴,准确地说,是有点兴奋。

兴奋他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不用听到姑母那让他心烦的声音了。

更不用寄人篱下了。

“邱豪,你那...什么?”

“堂弟。”

“哦对,堂弟。”

“工作没问题,到时候就坐你旁边,你带着他就行,我想问的就是,这小子手脚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你放心,一起长大的,我很清楚。”

“那就好,但是丑话说前头,”

“但凡损坏什么东西,或者丢了什么东西,一经证实,都是要照价赔偿的。”

“这个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组长。”

“那明天就来上班吧,哦,对了,以后要是还有什么堂哥堂弟或者亲戚的,都可以介绍来。”

“厂里大量要人。”

“好的,组长。”

通过了面试,领了厂里发放的东西。

又置办了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铁生跟着堂哥回了厂里的宿舍,不再住外面的小宾馆。

隔天一早,伴着起早的阳光,宿舍外,宿舍内,渐渐地都热闹了起来。

没有鸡鸣声呼唤,只有叮叮当当的洗漱声。

“今天,你看,我做。”

“然后,我说,你做。”

“那活很简单的,一天就学会了。”

“好。”

“还有,厂区的食堂,提供一日三餐,早上七点开始,晚上八点半结束。”

两个人说着话,已经到了食堂的门口。

“价钱还算公道,你要先自己掏钱买,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会有两百块的吃饭补贴发在工资里。”

“记记路,休息时间就来吃。”

“嗯,好。”

铁生看着排得老长的队伍,不禁感叹。

“人是真的多啊!”

“比得上镇上赶集的人了嘞!”

听着铁生的话,堂哥哈哈地笑着。

“瞧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

“大姐,要两个肉包,四个菜包,两个红薯。”

“来!”

堂哥提着一袋吃的走向铁生。

“铁生,这些你拿着。”

接过堂哥分过来的一半早餐。

两个人边走边吃,铁生跟着堂哥的脚步,来到了最后一排的一个大门紧锁的厂房。

不过他看到陆续有人从侧边开好的小门,不断地走了进去。

“我看这走进去的人,好像都跟我们年纪差不多呢。”

“哎!你小子眼真尖,一下就发现了。”

“像我们这么年纪小的基本都统一安排在这个厂房里。”

“组长说,这是统一管理,年纪相当也能相处得更好,所以就在一起了。”

“啊!”

“原来是这样啊。”

铁生似明白了般地点了点头。

一天下来,也确实像堂哥说的那样,简单易学。

无非就是一些,切割打包纸盒纸箱的工作,就是灰尘有点大,气味有点刺鼻。

在这城郊剪了第一次头发之后,一个月时间很快地就过去了。

铁生也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笔劳动所得。

是的,他实现了他一个月一千块工资的梦想,但好像和他儿时在爷爷奶奶面前憧憬时说的那些话有些差别。

不过现在的他,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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