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初见胡宗宪14(1 / 2)

后面的几天里两个人一直谈天说地,嬉笑怒骂。徐渭有些不重要的案牍工作,何心隐也帮着料理一二。徐渭告诉何心隐,这几天胡宗宪琐事缠身,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宴饮会晤。不过等他忙完这阵子,一定会为夫山先生接风洗尘。

徐渭在胡宗宪身边就是这么有面子,只要是他所认定的贵客,胡宗宪从来都是郑重招待,礼敬有加。

这当然也跟徐渭向来目中无子眼高于顶有关,等闲人根本入不了徐文长的眼中,因此能被徐渭高看一眼的角色,或多或少都不是易与之辈。

徐渭嗜酒,只要没事就会拽着何心隐一块喝酒。而且徐渭非常喜欢行酒令,各种各样的酒令变着花样玩,飞花令、对对子、掷骰子甚至是四书接龙,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玩不出来的。

一旦喝高了徐渭性头起来了就会作画,只是带着酒意画的都比较写意潦草。何心隐个人比较喜欢精密布局的山水,像本朝沈周的作品何心隐就非常推崇。亦或是画工小巧精湛,如宋人山水花鸟小品一般的风格。所以徐渭的这种作品,常常得不到何心隐真心的称赞,最多也就是敷衍的夸奖他有赤子之心能婴儿乎?听到这话徐渭经常气的翻白眼,这不就是说他画风幼稚像孩童的作品吗?

就这么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了好些天,胡宗宪终于忙里偷闲,邀约徐渭与何心隐来一处别苑赴宴。

总督府里人多眼杂,总归不能放的太开。青楼楚馆也并非上佳去处,容易惹人非议。反而是他人暂借与胡宗宪的别苑,最具有私密性。里面就算铺张奢侈了些,也是他人的产业,与他胡大总督可没有太多干系。

何心隐进入别苑之中,只见帷幕重重,皆是上等丝绸制成。丝竹之音绵绵不绝,舞女穿梭其中。厅堂中摆放的器物俱是来历不凡。有唐朝的秘色瓷,徽宗朝汝窑的花瓶,最次的物件也是南宋的哥窑瓷具,本朝御制的宣德铜香炉。

步入席中,发现案几是紫檀木,筷子是象牙箸,酒壶乃纯金镶嵌宝石制成,酒杯是无瑕的羊脂白玉。

挂画皆是宋人作,悬字更见右军帖。就连艺妓所用之琴,亦是大唐蜀中雷氏斫。

此间奢华,可比宫廷。江南之豪富,此时竟浓缩于这别苑方寸之间。若不是何心隐养气功夫尚可,恐怕早已瞠目结舌手足无措了。徐渭倒是见怪不怪,已然习以为常了。

见到何心隐强装镇定的样子,徐渭不禁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集腋成裘而已。江南豪门以百千计数,其中半数若是都备些雅贿,自然也就形成规模了。”

胡宗宪喜好古制,所以宴饮规制俱是遵从古礼,主宾分席落座。待到何心隐坐定之后,侍女鱼贯而入。先是奉上了明前的狮峰龙井茶漱口,随即又柔声细语的询问贵客想要饮用何种酒水。

何心隐看向桌边,发现就连痰盂都是上等的前元青花官窑,不由微微皱眉。

徐渭大咧咧的点了五十年的状元红,又要了冰镇过的西域葡萄酒。心中颇有感慨的何心隐开始呆坐,也不与徐渭搭茬闲聊了。

何心隐神游物外了盏茶功夫,直到被徐渭戳了戳才回过神来。发现身着便装的胡宗宪已经到场,便起身行了一礼,开始留神观察起这位封疆大吏。

只见胡宗宪四十许人,面相削瘦眼袋颇重。身材匀称修长,只是略显疲态。讽刺的是,别苑中绫罗绸缎不足为贵,而胡宗宪却只是穿了一身葛布道袍,显得分外恬淡。

见到何心隐行礼,胡宗宪倒也颇有风度的还了一礼。只听胡宗宪温声说道:“夫山先生不必多礼,久闻先生大名,可惜缘吝一面。如今能够有幸结识先生这位王门翘楚,还请多多赐教则个。”

胡宗宪态度如此和蔼,何心隐倒也不好摆什么架子,只得连称不敢,不痛不痒的夸赞了胡宗宪几句。

徐渭见他们两个客套完了,这才戏谑说道:“胡翁啊,柱乾老兄是自己人,用不着玩这套虚的。而且这次我擅自做主请你们两位一同坐下来,可是为了让你二位互通有无的,你们可不要白白浪费机会哦。”

何心隐胡宗宪闻言俱是讪笑了两声,胡宗宪倒也算是大气,率先开口说道:“久闻王门俊彦遍及朝野,而在野高隐就有柱乾兄你位列其中。不才年少时本来对心学并无兴趣,但随着日渐喜读兵书开始关注军阵之事,对于阳明先生的事迹也渐渐算是了解了些许。由此蔓延,从知其行进而观其言,也算管窥蠡测到了阳明公的一二卓见,如此浅尝辄止于我而言也确是受益匪浅了。”

“东南局势久经动荡,想必毋庸赘言。先生见多识广才名远播,今日有幸当面请益,还请不吝教我。”

何心隐连忙摆手说道:“胡制台可别折煞了小可,小可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无利于国是。”

胡宗宪见何心隐化用孟子与梁惠王的典故,不由笑道:“何必曰利?君曰仁义而己矣。”

两人一来一回,拿孟子的典故互相打了个趣,稍稍活跃了一下气氛。

这个时候徐渭这个中间人总算到了开口的时机,于是接过话头说道:“在其位则谋其政,于胡翁而言为民则称仁,为国则称义。只是东南局势有如冰冻三尺,胡翁与我等群策群力,也是力有未逮。还请夫山先生成人之美,相助一臂之力才是。”

何心隐听徐渭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只能苦笑道:“不是在下自谦,实在是在下不学无术,文不成也武不就。贸然建言,贻笑大方不说还怕误了胡公的大计。一旦如此,那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不过在下这些年来东奔西走,倒也拜会了些宿老前辈。若蒙胡公不弃,在下亦当为胡公奔走呼号,尽量化解些物议非难。”

胡宗宪与徐渭对视一眼,也知道此次基本算是达成了目的。何心隐交游广阔,尤其是数次前往京师,与王学出身的高官多有往来。要的就是他想办法多找找关系,在朝中多给胡宗宪说说好话。不然闲着没事干了陪这老小子东拉西扯,还得摆出这么一副谦逊陪笑的姿态。

胡宗宪笑容愈发真诚了起来,随即侍女们开始上菜了,从冷到热,从素到荤,井然有序。何心隐也不客气,运箸如飞大快朵颐,同时有一搭没一搭与胡宗宪闲聊着。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双方的距离也亲近了不少。只见胡宗宪向何心隐抱怨道:“柱乾老弟,不是你老兄我经不得议论,而是事实绝非这般。东南局面如蜩如螗,如沸如羹。我蓄意诬陷张经把他拉下马,处心积虑坐上这个前任大多不得善终的针毡位置。我是不是心智不健全?”

“而且吧,人家张经此前还提督过两广军务,在军中还算培植了些党羽,战局倾颓了还能调遣些土司麾下的精兵来江南听用。你老兄我呢,是参与过些戡乱之事,但从来也未曾独当一面过。就这么个成色还处心积虑觊觎人家张经的位置,恐怕是有命当没命坐。”

“那梅林公你为何要伙同赵司空狠狠参他一本呢?”

司空是工部尚书的雅称,赵司空就是目前荣升工部尚书的赵文华。

“胡宗宪听何心隐如此发问不由叹道:柱乾老弟你还真别不信,最起码我是完完全全出于公心。赵司空或许是公私参半,但也不能说就多是私心了。”

“朱纨我了解不深,不便评价。就说张经此人,就是个真真一意媚上的酷吏,残暴刻薄也就算了,还没有大局观。”

“张经是福建人士,好歹也算知道点海上的情况。老百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是再正常不过了,海禁本来就不合人情。因此沿海的牧守,也应该体察民情,抓大放小。小规模的犯禁,不要太过计较。实在是做的过分了,就狠打几个出头鸟以作警告就完了。”

“然而张经呢,甫一上任就以抗倭为名开始严厉禁海。这禁令要是只波及到海商倒也算了,反正自古以来商人都不是造反的主力。但张经为了他自己的政绩,把渔民也给囊括了进去。这下好了,地方官府拿着鸡毛当令箭,层层盘剥,层层变本加厉。严苛的地方那就是没的商量片板不许下海,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变通的地方那花样可就多了,一会要让渔民交所谓的誓钱,以此保证他们不会通倭。要么就搞出了所谓的开船费,渔民出海打鱼一次就得给官府交一笔出船的费用。有些胥吏更是借此贪赃枉法,渐渐的就连内河的船只都免不了被牵涉波及。江南百姓被搞的风声鹤唳,有船人家无不惶惶不安。如此一来,渔民彻底没了活路,就算本是良民的,走投无路之下凭着一身操船潜水的本事,又怎能不去投奔倭寇?”

“海禁流毒蔓延之下,不仅波及了内河船只。更因此百业凋敝,种桑的丝户,织工,纷纷因为滞销不能缴纳赋税进而流亡。一时之间,民怨沸腾。官府的名声,甚至坏过了倭寇。贫寒之家,纷纷以把子弟送入贼寇之中为荣。为贼寇通风报信出卖官府的,更是前赴后继层出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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