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问道唐顺之(1 / 2)

正在思忖之际,自觉无处可去的何心隐,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入狱之前外地送到的书信。只是进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信件里面说的事情早已被人他抛诸脑后。此时拿过书信仔细一看,这才发觉一饮一啄冥冥之中或许真的自有定数。

来信者正是故交徐渭,仔细看过徐渭信中所言。何心隐便打算去嘉兴一趟。前阵子徐渭受到了浙直总督胡宗宪的邀请,成为了总督府幕僚的一员。徐渭此人才华横溢,但人生经历也颇为坎坷。徐渭身为小妾之子,生母在他十岁的时候被赶出徐家。童年经历极为压抑,因此养成了他古怪的性情。青年时成了一个典史家的上门女婿,之后屡试不第,连个举人都没有考中。徐渭也是王学门人,性情豪迈,学识渊博。交游广泛,在江南算得上颇有名气。此人不仅文采不错,且喜读兵书,与唐顺之算是王学门人中最精通军事的人才。

不知道哪个人给胡宗宪进言,唐顺之与徐渭可比卧龙凤雏,不过唐顺之连赵文华的面子都不给,还在武进老家隐居不出,想必胡宗宪就算三顾茅庐也请不出这尊大神。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想办法延揽到这位徐凤雏了。

胡宗宪此人颇能不拘一格礼贤下士,因此倒也说动了徐渭。在应允了不少奇葩苛刻的条件以后,徐渭就在幕府中尽心竭力出谋划策了起来。

此时徐渭颇为春风得意,算是这坎坷人生当中难得的上升期。这种扬眉吐气的心理,使得他下意识想要跟这些故交们炫耀一番。但何心隐对此颇不以为然,觉得徐渭功名心还是太重,想到名利场厮混又不愿意谨小慎微做人做事。如此一来,很容易招惹祸端。

不过何心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去见见这位评价极其两极分化的胡宗宪胡大人。骂他的人说他与严党干将赵文华沆瀣一气构陷忠良,害死了前任总督张经和浙江巡抚李天宠。赞誉他的人说他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勇于任事还慧眼识人。

这么一个争议人物,或许以后能派上大用场,因此总归是要想办法结交笼络一下的。

于是何心隐从家乡出发,再一次前往了江东。这一年是嘉靖三十六年,除了此起彼伏的倭乱以外,蒙古人也依旧在虎视眈眈。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陕西华县在大半夜发生了大地震,不少人都在睡梦之中被压死,整个关中地区死亡人数高达八十三万人。就连省会西安,整个城中不坚固的建筑也纷纷倒塌,压死了西安城中将近三成的人口。因此整个陕西彻底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拖垮了本就入不敷出的朝廷财政。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胡宗宪成功诱杀了徐海陈东等巨寇,使得倭寇暂时失去了集结大军攻破城池的能力。但小股的倭寇依旧四面出击横行乡里,沿海的村镇还是被笼罩在兵燹之下,局面不容乐观。

在去浙直总督府之前,何心隐先去了一趟武进,打算拜访罢官归隐的王学前辈唐顺之。

唐顺之本来在城中有一幢宅院,但觉着城里面缙绅的人情应酬过于繁杂,就搬去了宜兴山中。到了宜兴山以后,发现自己还是名声太大,访客依旧络绎不绝,就再次搬家搬去了偏僻的陈渡庄中。在这乡下唐顺之彻底清静了,乡民们也都不知道他是谁。都以为只是个识文断字的老童生,要知道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可连个秀才公都没有。而且这个和和气气的老童生,看起来也是个穷酸没出息的样子,成天穿着旧布衣,一点都没有老爷的派头。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只是随便搭了个茅屋,到冬天更是舍不得用炭火嘞!

乡民们既然觉着这是个最没出息的老童生,也就没了什么顾忌。因此嬉笑怒骂,甚至与之争执动气,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唐顺之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每天读书养气,劳作修心,过起了真隐士的生活。

待到何心隐来访,已是傍晚时分。唐顺之的茅屋没有仆人,只有他的妻儿时不时过来看望照顾一下他。今天他的儿子唐鹤征刚好在,当年的小孩子如今已是年近弱冠了。

唐公子口称世叔恭恭敬敬把何心隐迎接了进来,茅屋确实简陋了些。但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唐顺之读书驳杂,尤其是隐居这些年更是涉猎广泛。这座茅屋布局精巧,错落有致,面积不大却五脏俱全。采光、防雨、防潮更是做的无可挑剔,尤其是防雨防潮更是重中之重,不然怎么能保护住唐顺之藏书的安全呢?

窗明几净,陋室德馨。何心隐与唐顺之见礼之后便一同席地而坐,唐顺之还是过着如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身着旧布衣,脚穿粗麻鞋。茅屋之中没有多少家具,也没有过多的器具。

唐顺之主张修心必须节制欲望,人或许不能长期做到没有欲望,但也应该像颜回一般其心三月不违仁,至少能保持一段时日寡欲乃至无欲的状态。只有体会到了这种状态,才有可能认清本心自性,扫除心中杂乱,方能去致良知。

他不仅自己如此坚持,也经常会让唐鹤征也跟着他体会这种无欲的状态。这这个状态之下读书习文,据他说可一日千里。后来唐顺之的儿孙都高中进士,或许也与他的修心之法不无关系。

唐顺之隐居期间,少有保留下来的嗜好就是读书与喝茶了。何心隐坐定以后,唐顺之就为他煮起茶来。唐顺之喝茶的器物也非常朴素,基本上都是竹陶制成。可谓天然守拙,返璞归真。其间妙趣,非亲临其境则难以形容。

泥炉上的陶壶微微作响,唐顺之专注地扇着风。等到水沸腾的恰到好处以后,将沸水注入到茶壶之中。不知道是何处野茶,名声不显但香气十足。细品香茗数杯,何心隐只觉唇齿留香,舌尖尚有余甘回味。没想到如此简单朴素的烹茶,也被唐顺之搞的大巧若拙登峰造极。

唐鹤征告诉何心隐,这泡茶的泉水是他父亲每天来回跋涉二十几里亲自打来的。唐顺之选择隐居在陈渡庄,也不无附近有上等山泉水的原因。

唐顺之接过唐鹤征的话头笑说道:“这打水认真起来也是一门学问,这些年除了读兵书倒也学了些练武的技巧。每天行走之间,注重腰胯发力,腿上每一步划一个半圆。提水的时候用肩、腕发力,注重步伐平稳呼吸均匀,在路上尽可能不撒出一滴水。如此这般,倒也把拳脚功底练出来了些。”

何心隐闻言也不由感慨唐顺之的勤奋,其每天都在坚持增益学识技艺。犹如海纳百川,不知道如此的积淀将来是否可以迸发出扶大厦于将倾的力量呢?想到这里不由感慨说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很少有人能做到如应德兄你这样。昔有谢安东山养望二十载,今有荆川先生蛰居乡间十余年。就是不知道这默鸟何时会一鸣惊人呢?”

唐顺之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其实不瞒你说,赵元质返京前来找过我,与我聊了些海防之事。”

哦?何心隐瞬间觉得此番拜访,不仅仅是切磋学问这么简单了。

赵元质就是赵文华,当朝首辅严嵩的干儿子。与唐顺之都是嘉靖八年的进士,以工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防事宜。此人私德不堪,为人处事不择手段,但也算眼光独到,在江南巡视期间向朝廷大力举荐了胡宗宪,事实证明东南海防局面确实为之一振。

见何心隐面露探寻之色,唐顺之也就不再卖关子,继续说道:“赵以同年之谊为由访我,确实我不好太过拒绝。见面以后又是请教军国大事,我更不好敝扫自珍。说了些个人见解以后,赵就故意吹捧,让我不好下台。等把我架住以后,这才图穷匕见,要我在他的举荐之下复官襄助于他。若是从前,我必断然拒绝开罪了他,只不过这些年修身养性还算是有些成绩,虚燥骄矜之风戒除了不少。因此只是不置可否,也跟他明话说了,要是能为社稷做些实事,自然万死不辞。但如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官面安排,那还不如看在同年之谊的份上放我一个清静,需要出谋划策的地方我尽心竭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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