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人心造化55(2 / 2)

“诶!反正能哄还是要哄,实在不会哄亦或是哄不住了。那就待之以诚呗,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夫妻之间还不能坦坦荡荡说些真话了?”

戚继光也只能仰天长叹,虽然谭纶给出的方法确实有效,但他自己就是心里面不得劲,别别扭扭做不到坦诚相待来。

说白了,还是因为功名已显,露出了潜藏的补偿心理来。先前寒微时,总觉着自己亏欠了妻子,反而能够伏低做小且甘之如饴。现如今威震浙江春风得意了,骨子里总觉着妻子跟了自己是沾了光,就没有先前那种容忍体谅的心境了。

有了扬眉吐气重振夫纲的小心思,自然就不能老老实实认错,用心伺候了。而王氏偏偏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她在戚继光落魄时会鼎力匡扶,同样在戚继光腾飞后也不会奉承退让。二者互不相让,自然是针尖对麦芒。戚继光私下纳妾这事其实可轻可重,根子上还是夫妻之间开始了隐隐较劲,无形之中放大了许多矛盾的冲突罢了。

想当年戚继光家负债累累,父母双亡的同时,还要照顾父亲老迈的正妻嫡母,以及养活年幼的弟弟。而王夫人的父亲,则是实权在握的正三品卫指挥使,领兵近六千人,被大家尊称为万户老爷。要强的王夫人拒绝了娘家的接济,辛劳照看着一家老小,如今有些居功自傲也实属正常。

但戚继光骨子里,却是一个容不下居功自傲的人。他可以倾尽所有来补偿妻子,但是他需要找回作为一家之主本该有的尊严。戚继光也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凉薄之徒,在他看来之前自己外在贫乏,给不了物质那总得给个好态度。如今在物质上完全可以补偿妻子,那么就该轮到自己享受妻子的好态度了。

家里面的事情往往是冰冻三尺由来已久,源远流长的同时还千丝万缕,孰是孰非自然难以定论。而谭纶明显看出了戚继光的排斥犹疑,但也不好再插手妄言。毕竟私事终归只能私了,外人的话只能作为参考,很难起到多大的作用。言尽于此,剩下的纠葛,就让这小两口自行决断吧!

戚继光这般打了个茬,却是让谭纶彻底没了睡意。于是他叫上戚继光,一同穿上便服陪他出去走走。

在街上谭纶轻车熟路,一看就是之前不少来过天台县城。而他健步如飞的速度,却是令戚继光感到疑惑,这根本就不是散步的架势,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要赶往何方。

而且走着走着,他还要突然一回头,生怕有人跟着似的。鬼鬼祟祟左右漂移,没多久就走到了一灯火通明之处。

戚继光看到这夜间的繁华景象,不由惊的张大了嘴。这明显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而是寻欢作乐的青楼楚馆。

一看其熟门熟路,就知道他不是第一回来了。谭纶信手挽上了一名风韵犹存的老鸨打情骂俏,抛洒出碎银来打赏龟公。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紧接着扭过头来招呼戚继光道:“良宵苦短,不如一同再去买醉听曲啊。”

看戚继光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谭纶不由哑然失笑,指着戚继光打趣道:“既然郁结在心,那就借酒舒心。因妇人伤神,那就找几名佳人相伴,从妇人身上将神补回来。醇酒美人,自能心旷神怡。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说罢就要将戚继光强拽进来,然而戚将军行动敏捷技高一筹,快快避开了谭大人的毒手。

谭纶见状也只能一脸惋惜的咂咂舌,随即抛下戚继光自行快活去了。

看着谭纶嘲笑自己不解风情的促狭模样,此时此刻戚继光只想脱口而出一句:谭子理,你他妈……

有的时候敢想未必一定敢做,尤其是戚继光这种从来都不会损人骂街的良善青年。

一夜无话,第二天憨厚的戚继光还是选择来接这位无良的谭使君。只见他顶着黑眼圈,一副虚弱的模样俨然被酒色给掏空了身体。

辞别了当地的乡绅,两人终于踏上了过程。路上闲谈之中,谭纶不经意间多次提及了徐渭。戚继光意外的发现,这两人简直就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啊!

这二位都是生性洒脱不羁的才子脾气,一样旁通佛老,一样知兵好谋,且同是海盐腔的拥趸,对于戏曲鉴赏有着极为深厚的造诣。

爱好和特长重合的简直不要太多,除了运气截然相反,剩下的都可以说是大同小异。

徐渭作为妾生庶子,幼年丧父生母被赶出家门,早早分家之后入赘别家,却又壮年丧妻。因为身患疯病,以至于满腹经纶却科场蹉跎。

反观谭纶,虽然家境与徐渭类似,都是普通的中产之家。谭父不过是一国子监生。但谭纶是其父亲的续弦正室所出,自小备受宠爱。

由于家庭氛围特别好,所以谭纶有一个快乐健康的童年。从小在慈孝友恭,和气翔洽的环境中成长。父亲谭镐无论是去潭家家塾任教,还是后来去浙江归安任县学训导,到哪里都要带着他,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兄长对谭纶都关怀备至,母亲也是对他疼爱有加,妥妥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

故而谭纶徐渭虽然天性近似资质相同,但成长经历却是迥异。谭纶的不羁,是因为从小无忧无虑,作为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衍生出的纨绔脾气。

而徐渭的不羁,则是一种逆反心理在主导,表面上的狂放却包裹着浓厚的自卑,了解他的人都能发现他的敏感脆弱,所以不羁只是他的一种掩盖粉饰。

青少年时期的创伤,往往需要一生来治愈,这对徐渭而言尤为贴切。原生家庭对个人命运的影响,往往就是这般巨大。徐渭谭纶虽然秉性一致,却因为后天的遭遇不同进而产生了南辕北辙的分别。同命而不同运,或许说的正是这种情形。

徐渭与谭纶,戚继光与海瑞,或许都是这种同命不同运的例子。先天与后天,从来都是遥相呼应相辅相成,不可轻易分割的。

当然,或许徐渭应该看开一点,从自己的童年阴影中挣脱出来,与以往的不幸做出和解。毕竟有些贩夫走卒的天资,或许也不逊于他。只是因为出生在了更加贫寒的家庭,彻底失去了读书进学的机会,才沦落成了目不识丁的下苦人。

有时候知足方能恒足,正如老子所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只是道理是这个道理,真正能看开的,却是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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