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艰难苦恨50(1 / 2)

与海瑞又畅谈了诸多话题,何心隐这才突然想起来心中的一个疑点,于是向海瑞发问道:“刚峰兄,你先前在福建为官的时候,这福建的盗匪是否猖獗呢?”

海瑞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才答道:“没想到柱乾兄也会留心于此事?愚弟刚来福建的时候,确实尚算平静。只是这几年来流寇突然激增,匪患愈演愈烈。尤其是在福建与江西、浙江、广东的交界之处,匪寇来回往复流窜于数省之间,导致官军无法及时追剿。如此放纵下去,又有倭患在旁为助,只怕会滋生出僭制立号的反王啊。”

何心隐听完这话,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看来海瑞与自己的看法一致,这福建的动乱再不得到解决,恐怕会酝酿出大规模的动荡来。

或许胡宗宪也看出来了潜伏的危机,只是饷银和兵力就这么多,能勉强维持住浙江和南直隶的局势就已然捉襟见肘了。而南直隶和浙江才是朝廷的赋税重镇,因此非要选一个牺牲的话,那么必须牺牲福建,这就是大局所迫。

之前自己随便走一次仙霞古道,山匪就如此猖獗。而林希元之前也提到过福建的民怨到底沸腾到了什么地步,如今更有海贼倭寇祸乱连绵。多重因素之下,只怕福建就身处在大变前夜了。

然而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难动荡一天天逼近降临。又在淳安盘桓了几日,确定再无任何隐患以后,何心隐这才与海瑞依依惜别,返回胡宗宪那里去复命。

何心隐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发现海瑞确实不同寻常,作风上虽然有些近似于成化年间的鸿儒陈献章,陈献章(陈白沙)在提倡发扬自我本性的同时,做派却是极其古板方正的。比如有传言说他在与妻子敦伦之前,还要主动跟母亲汇报一下说:“献章求嗣”。

如果母亲不表示反对,陈献章才敢放心进入妻子的卧房。他的做法明显超越了正常孝道的标准,在时人看来也是离奇之举。陈献章的朋友、工部杭州南关分司主事顾余庆用半开玩笑的方式劝诫陈献章,正色质疑他的“献章求嗣”说道:“你跟你母亲说什么‘献章求嗣’?怎么个‘求嗣’法?你自己想想看,你母亲孀居多年,你这话不是在刺激她老人家嘛?”陈献章闻言不由哑然。

因为陈献章是遗腹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又因为他幼时体弱,无岁不病,到九岁了还需要以乳代哺。如果没有无尽的母爱,他很可能早就夭折于沟壑了。但也因为这样,母子彼此的情感也变得失控畸形起来。陈献章在上呈给明宪宗的《乞终养疏》中如此描述母亲对他的感情:“天下的母子之情固然相似,但我母亲对儿子忧心之深、思念之剧,是其他母亲都无法相比的。”

陈献章应召上京为官,他控制欲极强的母亲竟然因此思念成疾,他一听到家里母亲思子成疾的消息,就马上向朝廷奏请,乞归养老侍奉母亲。

他母亲对他的依恋已经达到了如果儿子不在身边,就寝食难安的地步。对此陈献章其实也感到非常的压抑,他在给友人的书信中抱怨解释道:“有不由己者,为母家不去。”又说:“以老母在堂,不自由耳。”

海瑞的境况其实也和陈献章近似,海瑞四五岁时就没了父亲,而海瑞的母亲谢夫人性格刚强,对他的要求很严格。这种家庭悲剧的环境造就了陈献章和海瑞的坚韧不拔,但也毁掉了他们本来活泼开朗的天性。

其实何心隐能看出来,如果海瑞父母双全。他其实本性是一个很爽朗激扬的人,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压抑内敛的同时又带着些偏执固执。

当然,真要是那般爽朗激扬的脾性,也就彻底不适合做文官了,只能投笔从戎去做武将了。

不过他海家祖上本就是武将出身,真要是这么做了反倒是在返祖复古,恢复家族优良传统。

海瑞的现如今的行事作风,其实和戚继光都有不少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是喜欢以身作则,事事查验的认真仔细做派,而且对下十分的严厉,但赏罚分明,喜欢立规矩定标准,同时擅长总结发现和辨析问题。

也就是说,真的换海瑞来统兵,或许他的军事才能也不在戚继光之下。海瑞其实是一个天生的将才,只不过人生中走了岔路,选择了这条不怎么适合他自己的道路。从他考举人时写的《平黎策》就可以看出,他其实在军略上很有独到的见解,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所以还是《荀子》说的对,“兰槐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陈献章和海瑞都是被后天环境活生生给扭转撕裂了天性,所以仔细观察他们,就会发现他们身上充满了矛盾之处。既开明又死板,既灵活又固执,既海纳百川却又极认死理。既慷慨激昂又多愁善感。也因此无法准确评价他们,他们的心思确实过于复杂难猜,这就是家庭环境和童年经历对后天人格造成深刻影响的典型案例了。

返回了幕府交差以后,何心隐发现当下根本就没有自己什么事。在自己的撮合之下,唐顺之和胡宗宪相处的非常融洽,互相引为臂助。

唐顺之在岑港事了之后,因督师有功,由正五品兵部郎中被升为了正四品太仆寺少卿。不过他奏请朝廷,希望兵部允许他继续留下来协赞浙直兵务。

在胡宗宪的大力支持下,他成功留在了东南,获得了统兵作战的实权。

胡宗宪对他之前的袒护支持非常感激,所以向朝廷大力推荐,说他文韬武略皆一时之选,若是权责太轻则不能让他放开施展,所以应当超格重用。

于是朝廷采纳了胡宗宪的建议,又升唐顺之为通政司右通政,仍令其与胡宗宪共事。

虽然右通政也是正四品,但通政司、都察院、大理寺和六部并列为大九卿,太仆寺光禄寺之流只是小九卿而已。因此哪怕是平级,通政司的副长官右通政也比太仆寺的副长官太仆少卿更为尊贵,更加容易继续获得升任从三品乃至正三品的资格。

何心隐再一次一语成谶了,古有蔡邕三天三升遍历三台,今有唐顺之以正六品兵部主事起复,不到两年时间就连升四次穿上了四品绯袍。

现在正是一展唐顺之平生所学的好时候,自从诱捕汪直的消息传开以来,官府与海贼倭寇就再也招安谈判的可能。彼此都只能亮明兵器,一较高下了。

今年倭寇和海贼的攻势非常疯狂,浩浩荡荡分三路进犯。北部战区是南直隶沿海地区,由凤阳巡抚李遂和唐顺之等人负责抵御。中部战区是浙江沿海地区,由谭纶和戚继光等负责。南部战区则是福建沿海,胡宗宪袖手旁观的同时命福建都指挥使司积极自救,也就是说让福建地方孤军奋战后果自负。

不仅如此,严格意义上说,胡宗宪因为私人恩怨,甚至还将福建本就岌岌可危的局面进一步给带坏了。没有积极派兵支援的同时,还将福建机动兵力的最高统帅福建参将黎鹏举和俞大猷给一波送进去牢里去了。临阵换将本就是大忌,如此一来本就不稳的军心自然就彻底崩溃了。人不和,心不齐,没钱没兵,匪多倭众,这就是福建的现状。

南直隶和浙江的布防都还算是缜密,精兵良将俱全,想来倭寇海贼不会讨着便宜,这是唯一值得聊以自慰的好消息了。

不过看着最近浙江传来的战报,却统统都算是好消息,怪不得胡宗宪最近如此喜爱翻阅浙江传来的塘报,这简直就是一剂振奋人心的良药。越看越让人精神舒畅,就连何心隐也忍不住好奇,便仔细翻看起来。

今年宁波温台这一带的倭患格外严重,在台州府就有三股以上的倭寇势力流窜于栅浦、桃渚、海游三地。在温州的倭寇则抄掠于平阳、乐清之间,各自都有千人以上的兵力。如此数量,自然令台州一府六县沿海三五百里悉为荼毒,远不是去年寇掠温州时的小打小闹可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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