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海笔架47(2 / 2)

不过生性多疑的胡宗宪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他之前跟福建籍贯的御史李瑚在御前刚刚打完口水仗,更是一口气弹劾了福建籍名将俞大猷和黎鹏举。事态这才稍稍平息了些,就又冒出来一个在福建延平做过官的海瑞来。这背后会不会是福建官绅策动的另一场反击呢?这个海瑞则是他们重新找到的代言人,用来跟自己作对?只不过这海瑞的官职太过低微,又不是御史,如此胡闹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难道就是单纯为了出口恶气?还是这次的事情是由海瑞率先发难,然后他们再找御史跟进,拿自家儿子做突破口,以此发动新一轮的弹劾?

胡宗宪自从知道自己宝贝儿子出事以后,不免为这件事情背后可能造成的深远影响,以及或许存在的阴谋感到头疼。生怕海瑞不知轻重的参他一本,抑或是与其他的御史言官联合起来给他添乱。胡宗宪烦心的理由徐渭看的是一清二楚,他知道是时候站出来为东家分忧解难了。于是乎主动开口揽下了这个差事,自己亲身去一趟淳安稳住海瑞,并且伺机调查一番看看是否有着不为人知的图谋。胡宗宪闻言不由大喜,赶紧安排了车马随从护送徐渭上路。

徐渭既然要去一趟淳安,何心隐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不如跟着徐渭一起去见识一下这个海笔架的风采。这两个损友于是乎同乘舟车,速速的赶往了淳安县城。

在路上何心隐问起了徐渭,这俞大猷和黎鹏举在没有大错的情况下被逮捕送到了京师,这样会不会显得胡宗宪太过酷毒,且有着迫害忠良的嫌疑?

徐渭对此却是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说道:“无伤大雅,反正俞大猷他们背后有福建的官绅的维护。到了京师以后福建的乡党再给活动一番,多送出些金银,请着达官贵人再给说说情,这不大不小的罪过自然也就大事化小了。本就是胡梅林为了杀鸡儆猴顺便撒撒气而已,也没打算真的就把俞大猷他们给置于死地。”

何心隐听到这话也就安心了,同时发表了自己对于本次事件的看法,在他看来海瑞逮捕胡公子纯属巧合。去年朝廷诸公刚刚议论过理财之策,兵部也奏陈了裁省驿递事宜。这海瑞只是严格落实执行了朝廷的新政,将节省出来的经费之半,按照新规定押解给有司作为边防开支用途。如此驿站经费大为缩减,有这种招待不周的情况也并非海瑞蓄意为之。而且淳安县有不少人都在借此看海县令的笑话,他要是在胡公子面前退让了,那么他在淳安县的整顿改革就会因首鼠两端失去威信,进而胎死腹中。如果不退让,则会自绝于上官,导致他日后在浙江官场举步维艰,失了人望。这其实是一个进退皆输的局面,虽然海瑞尽可能的在巧妙化解,但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到影响。因此很可能是有人不满海瑞在淳安当地的所作所为,刚好适逢其会,故而在乘势算计于他,故意挑唆出了这场矛盾,以此来为难报复海瑞。

听了这话徐渭也陷入到了沉思当中,不过一切当以眼见为实,现在说什么都仅仅是揣测而已。若要论断曲折是非,还是得亲身去会一会这海笔架才行。

到了淳安以后,由于是非官方的幕僚身份,徐渭也没有打算招摇过市,只是吩咐了跟随而来的百户,先行一步去淳安县衙递了帖子。

果然等到了县城以后,淳安县丞和主簿一齐出迎,唯独就是没有这个名气极大的海知县,徐渭与何心隐默契的对视一眼,不由了然一笑。

出乎意料的是,淳安县丞招待的还算凑合,虽然与其他地方不能比,但竟可以安排食宿,已经是非常感人肺腑了。尤其在淳安的一间酒家摆了一桌,花了二两三钱银子,在海笔架的地头,这个待遇可是出乎预料的奢侈呢,让见惯了大阵仗的徐渭也有点受宠若惊了起来。

席末县丞陪笑的解释道,招待我们这一行人的基本食宿由县里公款解决,至于这一桌酒席,是县里面的官员大家出份子凑出来的,出人意料的是,知县大人也有出一份。一下子让这桌本来显得有些寒颤的酒席,变的贵重了许多。

吃过了饭,正事总得要办。徐渭赶紧表达了自己要面见海瑞的意思,县丞面露为难之色,让徐渭以为是海瑞心虚不敢与胡宗宪派来的人相见,于是乎不由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们这淳安县敢做不敢当?刚刚查获了冒充总督的家眷的一行人,我们这就来代表总督表示感谢的,感谢他海知县保全了胡总督的清誉,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见的?还藏着躲着?见不得人怎地?

说罢徐渭就扬长而去,带着亲随直奔县衙而来,县丞只得苦着脸一路跟着,到了县衙徐渭也不通传,让百户推开了想要阻拦的门子就大步走进。此时傍晚时分,衙役大多都回家去了,徐渭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走到了县衙正堂,发现没人之后又继续深入探寻。直到一处偏厅,发现了身着官服还在审阅公文的海瑞。徐渭不由分说,直接踏步而进,敛衣抱拳一气呵成,不咸不淡的问道:“在座的可是海瑞海知县?”海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缓缓的放下公文,也不起身就答道:“正是在下。”

徐渭看到海瑞这幅无礼的做派,心下微怒,就加重语气说道:“久闻海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海瑞听完这话才悠哉悠哉站起来,淡淡答道:“青藤先生谬赞,论名声来可不敢与先生争辉。不过先生如此这般闯入县衙,也太过藐视朝廷法度了吧?”

紧随徐渭其后而来的何心隐,听到海瑞这话,不由觉得这海瑞还真不是易与之辈,不仅把总督府来人的底细搞的清楚明白,应对的方法也颇为从容,似有故意激怒徐渭进而让其露出破绽的图谋,这让何心隐有些高看了海瑞起来。

不过徐渭身在局中,听到海瑞事到如今竟还敢给自己扣帽子,不由怒从中来。不过还是强忍着怒火说道:“哦,县衙里竟然没人通传吗?本来与县丞大人一同用饭的时候,不就差人来通报了?不过还是得感谢县尊大人的抬爱,听说这一桌酒菜也有县尊大人的份子?”

海瑞听完徐渭故作糊涂的揶揄,也佯做懵懂的说道:“诶,县衙诸位同僚一点心意而已,在下也只是顺从众意。不过青藤先生来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如不是本县前阵子刚刚查获了几件冒充高官眷属行骗的案子,抄没了些财物,想必公帑也没有足够的存银来招待诸位。若是平白怠慢了诸位,在下可是要于心不安的。”

徐渭这个暴脾气听完这番损话再也忍耐不住,下意识就要撸起袖子,准备拎起这个干瘦的南蛮给他一点教训。何心隐见状知道自己再不能做看客下去了,于是赶忙上前拉住了徐渭,对着海瑞略一拱手说道:“县尊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在下好奇一问,这些冒充达官贵人家眷行骗的行径,是否已经定案了呢?”

海瑞知道图穷匕见的时刻来了,淡然答道:“自然是已经结案,程序齐备,幸好造成后果并不严重,因此本官也并没有严惩一干人犯。档案一应具全,总督府如有兴趣可出函调阅。”

徐渭何心隐闻言尽皆松了一口气,看来海瑞并没有把事搞大的图谋,也没有乘机参胡宗宪一本博一把的打算。而且只要案卷上写的明明白白,御史就算风闻奏事,也不会把局面闹的太难看。

何心隐见状又打了一个圆场,深深作揖说道:“县尊大人明鉴,学生佩服。青藤先生此番前来叨扰也不为别的,只是胡大人有吩咐于他,让青藤先生前来与县尊大人解释明白,也是为了略表感谢之意。此次海县尊明察秋毫,维护了胡大人的清誉,若不是县尊大人发现及时,要是闹到了言官耳边,这些捕风捉影的可就不会如县尊大人一样明辨是非了。真若如此,岂不是让一心为国的胡大人难做?想想还真的是令人后怕!”

海瑞深深看了一眼何心隐,也知道自己之前的判断无误,胡宗宪为了顾全自己的名声,只会选择息事宁人。而自己只要拿胡公子来杀鸡儆猴,这个规矩就算是给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立起来了。本来也打算见好就收,因此也配合着说道:“那请胡制台放心,下官自会还他一个清白。若是有御史来问,下官也会根据案卷如实禀告,决不会给胡制台添麻烦的。”

何心隐闻言彻底心安,随即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赶紧拉着余怒未消的徐渭退出了县衙。出来以后还是可怜的县丞老爷作陪,将总督府一行人送到了馆驿之中。

进了分配好的屋子,徐渭与何心隐竟有些傻眼了,原来淳安县只给了一间雅间,给其余长随安排的竟是大通铺!甚至连百户大人,都没有捞上一间单独的卧房!徐渭与何心隐挤一挤住一间也就算了,其他在总督府有些地位的人总不能如此苛待。于是乎只好拿着总督府的公款,又多要了几间房,这才算是勉强安排着歇了下来。

“早知道这姓海的就是茅坑里的石头,但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冥顽不灵,要么就别安排,既然安排了稍微大气一点会死吗?为人处事就这个样子,还刚峰?我看是刚粪还差不多,拉都他妈拉不出来只会硌屁眼的浑球!”被海瑞搞出来心理阴影且还余怒未消的徐渭如此咒骂着,何心隐微微一笑,在床上躺平,等到徐渭骂累了才出声说道:“别生气了,犯不着,咱哥俩睡一屋也挺好,刚好扯扯闲话。说真的,这海刚峰不简单,你可不要小觑他。”

徐渭闻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说道:“这还用你说,这小子成心想要激怒我,继而让我授下口实,好拿捏他胡汝贞,你真当我看不出来?”

何心隐随即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动这么大气呢。”

徐渭促狭的笑了笑说道:“那当然是为了让老兄你也装不住乌龟喽,你跟着来自然由你来打圆场,不然让你白吃白喝跟着来看热闹,真当老子是好糊弄的?”

何心隐闻言不由指着徐渭大笑了起来,徐渭随即也跟着一起狂笑了起来,笑声透彻云霄,响彻驿馆,让不明就里的外人觉得疯子看来只能与疯子交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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