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忧社稷38(1 / 2)

嘉靖三十七年秋天的京师,炎热的时节已经过去。马上就要到了中秋佳节,整个城市都更加热闹喜庆了几分。秋高气爽,人潮如织。就连知了在噤声之前,都鸣叫的更加用力起来。

张居正在翰林院,继续做着清贵闲人。本来他对徐阶的叮嘱还有些不以为然,最近这阵子多观察研究了朝局,才彻底信服起自家老师的判断。

如今的朝廷,甚至比商家还要在意银子。整个大局都在围绕着钱钱钱打转,国之大事在钱与戎,这就是当下局势的写照。

徐阶此前告诉张居正,现在并不是出来做事的时机。朝廷目前的风气很浮躁,做不得远事,更成不了大事。全都被短期的压力把魂给带走了,皇帝问严嵩要钱,严嵩跟各部要钱,各部跟地方要钱,地方跟士绅要钱,士绅跟黎庶要钱。层层催逼,最终苦的还是百姓,但又能如何呢?

因此现在说治国正道,根本没有人愿意听。然而把自己卷入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搞钱差事里面去,只会白白虚耗生命还容易把自己搞的狼狈不堪。

因此张居正倒也服膺了徐阶赠予他的箴言,多看多想,少说少做,朝乾夕惕,以待将来。做好为国储材的翰林,也要学会甘心寂寞,借此打磨沉淀自己。

翻开邸报,江西巡抚马森上疏江西私盐泛滥,抚州、建昌、广信三府私食福建盐,致淮盐仅用十六万引,国计大绌。若不及时处置,恐于朝廷大政不利。故请于峡江县建桥设关,禁遏广、闽私贩之路,尽复淮盐旧额,并请增至四十七万引,收其税课,平时价,通商足国。

张居正看到这里,就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盐政的烂摊子,可不止于这一星半点。既然马森开了第一炮,后续必有回响。只是涉及盐务的马蜂窝,会派谁顶上去送死呢?

张居正笑着摇了摇头,反正不会是自己。不过突然想起一件事,翻开自己做的摘抄一比较,果然是前后呼应。去年秋天皇帝亲自下诏,要求修订整顿陕西茶法,将积压没有卖出的茶叶挪做九边军费之用。

这下可苦了陕西官场,本来就穷到成天收不上税。现在倒好了,直接把自己灰色收入的大头要给砍掉,还让不让人活了?然而没有办法,这是皇帝亲自过问的大事,严党必须一丝不苟的贯彻落实,丝毫没有通融的可能。总归来说,这两年的理财之法,就是死地方不死中央。

然而地方没了这些灰色收入就不过日子了吗?恐怕是不能的,因此就只能从老百姓的碗里找补回来。

张居正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但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去年先整顿了陕西茶法,今年又开始整顿江西盐务。朝廷循序渐进,追缴欠余的决心,在这些事上可见一斑。

而且盐政改革的第一刀,砍在了严嵩的老家江西地头上。不知道是皇帝存心警告,还是严嵩为表忠心故意做出的决绝表态呢?

如今朝廷上下围着钱打转的缘由,还要从今年春天户部尚书方钝的一份奏折说起。

奏折说,太仓每年可以入库二百万两,在俺答大规模入寇以前,基本上是够用的。但随着战事频发,

嘉靖三十二年最巅峰时支出高达近六百万两。如今距离最高峰虽有回落,去年净支出了三百零二万两,前年是三百八十六万两。太仓两百万两的岁入,有时候还不能凑够预算开支的一半。于是题增派、括赃赎、算税契、折民壮、提编均徭等各种饮鸩止渴刮地三尺的办法都用尽了,还是不能解决财源枯竭的现状。而且吧,只要地方出现灾荒兵乱,这两百万两都未必足额收的上来。江南说有倭患,山西陕西说被蒙古人欺负了,四川贵州说要为皇家的工程准备巨木。各个地方变着花样抵赖,太仓每年两百万两的固定收入也动辄被拖欠了三分之一。而且内廷的赏赐、斋殿的经营、皇帝个人的非常规开销,全部加起来,导致目前朝廷的存银只有不足十万两了,马上朝廷就要破产啦。

当然方钝是一个谨慎务实的人,摆出了这么多事实数据,也不是单纯为了给皇帝搞事。所以紧接着在后面,他提出来了一应要求和应对之策。

第一.把积存的盐引赶紧找到接盘的商人卖掉

第二.将浙江、湖广、江西及南直隶州县原派往南京户部仓粮暂借三年,算上一半的损耗,暂且运发太仓银库。

第三.把嘉靖三十一年以来,江浙湖广南直隶等地方拖欠的税粮,让他们改用银子还,一年以内还清楚。同时让各个衙门把拖欠户部的钱粮,也用白银结算偿还,限一年内还清。

第四.各地的盐课盐税,统一由户部收取支配,地方官府不得插手挪用。

第五.之前开了不少与边防有关的新税种,后来俺答消停了些军费开支没那么大了,结余的钱款被工部拿走营建朝门去了。现在工部比户部有钱的多,应该让他们把自己过剩的经费分一半给户部。

皇帝看到这个奏折以后,心里面非常的难受。要是一般的言官不开眼指责他浪费,他早就把廷杖、充军、下狱三合一套餐给丢出去了。

但方钝心平气和,摆事实讲道理,明确表示,陛下你看,你浪费了多少多少……

但他又离不开方钝,因为方钝此人是非常优秀的技术官僚。干过督造宫殿、总理粮储、军需养马、治理黄河再到户部尚书,可谓是一个后勤专家,做事多快好省,是大明难得的财政干吏。

能让一个老好人如此直言不讳的指出问题,可见情况的严峻程度。方钝已然做好了被罢官下狱的觉悟,毕竟现在搪塞敷衍以后真出事了他方钝的死法只会更难看。

张居正研究揣摩到这里,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拿出来了一份他做的摘抄,从这份摘抄上你就可以看出大明为什么没钱了。

嘉靖三十六年七月,诏顺天府买办珍珠四十万颗,广东采办珍珠九十万颗。

嘉靖三十六年七月,福建进龙涎香十六万两,广东进龙涎香十九万两。

嘉靖三十七年二月,贵州巡抚高翀等奏:本省采木经费之数,当用银一百三十八万余两,费巨役繁,非一省所能独办。请令两广、江西、云南、陕西诸省通融出银资助。

同时还有给这些方士妖道的赏赐,以及宫内大兴土木的开支,皇帝私人的各项用度等等。

就算这样内廷还是非常有钱的,比如说嘉靖三十六年二月初,锦衣卫左都督陆炳劾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彬侵盗物料及内府钱粮数十万,皇帝命逮李彬下狱论死,抄其家得银四十余万两,金珠珍宝不可胜数。

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就能贪墨这个数额,可见宫内的油水到底有多足。皇帝抄了李彬之后,据小道消息称是先怒极再大喜。摔了些物件以后,就开始喜形于色在西苑踱步如飞,甚至还走起了禹步。

但皇帝的用度再紧张,也不是百姓和将士所能比拟的,但这个世界就是损有余补不足的,谁又敢在明面上说什么吗?

不过被方钝这么一逼,皇帝也不能再袖手旁观下去了。虽然还是下旨责备了方钝谋国不足,让他再想想办法。但这种轻描淡写的处分,更像是一种场面上的敷衍。

紧接着又召见了严嵩,让其前来西苑议事。在问及财政时严嵩给嘉靖皇帝宽心说道:“府库空虚,主要还是负责理财的臣工才干不足,不善措划所致。只要用心裁革冗费,追缴地方积欠,即可得银数百万两,国用当可充足,还请陛下下诏令廷臣共议理财之策。”

这番话就可以说很高明了,与皇帝站在同一个立场批评了方钝。既把皇帝宽慰了,还把黑锅甩了出去。既然是廷臣一同商议,那出事了也不可能是他严阁老一个人背。

帝国最高规格的财政大议拉开了帷幕,前有大议礼,今有大议财,也由此可见风气的变化。

朝廷诸位重臣都不痛不痒说了些比较琐碎的观点,但大体上都支持追缴税赋欠款,增加摊派赋额。

唯独兵科给事中刘体乾有不同意见,他以苏轼的“丰财之道,惟在去其害财者”为依据,希望效前宋故事,着重去除冗吏、冗费之害。而且要紧盯各个衙门的侵盗,就比如说光禄寺一度有存银八十万两,嘉靖二十一年以后不断增加开销就挥霍一空了。开源之前必须先做到节流,所以务必派遣科道言官稽查核算,以防各衙门肆意开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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