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寒心酷暑36(1 / 2)

春天总归是短暂的,炎热的夏天如期而至。京师的倒严浪潮,也免不了人走茶凉风平浪静。

吴时来他们终是踏上了南下的流放旅途,而平日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徐府,也自此开始闭门谢客。

徐阶开始称病不出,虽然这次他涉险过关,但无论是情绪抑或是名誉,都受到了非常严重的打击。所以他也并非装病,愤懑忧郁之情令他寝食不安,甚至发展到了连续数月“卧不贴席”的地步。

严党这次虽然没有取得全胜,但也向朝野证明了他们是一头伤而不死的猛虎,随时都有能力择人而噬。皇帝廷杖发配重惩了吴时来等三人,却将前福建巡抚阮鹗仅革职为民。这释放出的信号不言而喻,皇帝再是敲打严嵩,也绝不会让徐阶在短期之内替换取代他。徐阶正是完全看懂了皇帝的暗示,这才开始韬光养晦居家养病去了。

很快,端午节将至,门庭若市的严府迎来了一位不显赫的贵客。胡须已经颇具规模的高拱,乘着过节的名义,前来严府拜谢严嵩的提携之恩。

自从前年与严世蕃结下善缘以后,严嵩投桃报李,在其运作之下,高拱将要从侍读升迁为翰林侍讲学士。而陈以勤也跟着沾光,升任司经局洗马兼翰林侍讲。与其说是提升他们的官职,不如说是进一步稳固裕王的地位。严嵩作为老牌清流名士,观念上还是偏向于无嫡则立长的正统思想。

见到严嵩以后,高拱赶忙上前拜见。严嵩让自己的孙儿上前将高拱搀扶起,并破格让其陪坐侧旁,足见首辅的抬爱礼遇。高拱比严嵩年纪要小上三十多岁,就连高拱的父亲也比严嵩小上几岁,且还晚于严嵩四届才中的进士。所以高拱在严嵩面前,是货真价实的子侄辈。

严嵩与高拱的父亲也曾同朝为官,只是互相不怎么熟悉罢了。不过总归有些交集,严嵩不免提及了与高父往来时的一些趣事,谈及了高严两家都熟悉的故旧友人。尤其是高拱的兄长高捷,曾经担任过从三品江西布政使司右参政,严嵩对其印象深刻。不仅对其称赞有加,甚至还暗示可以将回籍闲住的高捷重新起复。

不过高拱知道以自家兄长的暴脾气,就算重新起复也会再捅出篓子来。而且他对严党意见很大,想必也不愿接受严嵩的提拔。所以高拱只好委婉的声称高捷长年征战,奔波忙碌积劳成疾,根据医嘱需要静心调养,谢绝了严嵩的好意。

既然如此,严嵩也就只好作罢。不过两人还是相谈甚欢,尤其是高拱转达了不少裕王殿下对严阁老的推崇赞叹之语,哄的严嵩极为开心。

严嵩毕竟到耄耋之年了,荣华富贵再也享用不了多久。因此其更重视的反而是身后名声以及后世子孙的福祉,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重视裕王和高拱等人的原因。

不过外面还有许多在恭候严嵩召见的来访者,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高拱这般特殊且超然的地位。该说的话已说到,自己就应当告退了,于是高拱主动提出告辞。严嵩见状不免稍作慰留,表示高拱再留一会儿不妨事,外面的访客自会有人接待安排。高拱朗声笑道:“枢辅且还是饶过小子罢!小子还是不做这等恶人了,外面鲜彩峥嵘之辈何其多也,一个个目射精光盯住小子。只有大鸡昂然来,小鸡方能悚而待。小辈若是再消磨英豪光阴,只怕要被群起以神槌碎首了!”

见高拱以韩愈孟郊合作的斗鸡联句打趣,调侃严嵩的威严傲态,外面宾客对于他独霸严阁老的痛恨不满。严嵩听了就觉得非常应景有趣,将当下人情总结刻画的入木三分。所以非但不怪罪,反而为之破颜大笑。不仅破格起身送了一送,还让自家的孙儿严绍庭亲自将高拱送出了严府大门。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严嵩作为素有急智的大才子,自然也欣赏抬举高拱张居正这等聪颖机敏的翰林后辈。严嵩若是不论公德,单说私底下的做派和私德,都是非常端正亲和的宿老典范。

京师的夏天,总归比不上江南炎热。东南如今还在因汪直被捕而动荡,其持续影响哪怕过去了小半年,却依旧令胡宗宪和徐渭他们头疼心焦。

一场突如其来的福建倭乱,打乱了所有人的阵脚。正月里一大群倭寇进犯福州城郊,刚刚上任的阮鹗无力抵抗,最终令其大掠而还。而身在杭州的汪直,因此又被官府给迁怒了。

福建加急的塘报,很快就传到了总督手中,进而浙江高官就都知道了。胡宗宪的反应还是很快的,诱骗汪直去了杭州,把黑锅留给了王本固。胡宗宪真想要保汪直,肯定会将其一直保护在总督府里,一旦事有不谐就会唆使其出逃与岑港的船队汇合。

不仅如此,福建出事的消息传来以后,胡宗宪还将自己给汪直稍作求情的奏折给追了回来。另写了一份措辞完全不同的奏疏,声称汪直等祸首罪在不赦,幸自来送死,实乃朝廷之福。汪直等人惟庙堂处分发落,臣等当督率兵将殄灭王滶等余党:

本来王本固还可以装聋作哑,但是福建事变,使得他不得不表态。逮捕汪直其实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且非常容易被汪直在江南的党羽报复。更会引起舆情上的非议,但若是不尽好御史的本分,只怕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嘉靖三十三年皇帝对汪直的定调,别人不清楚他还是知晓的。所以只好按照朝廷的规矩,依法办事逮捕汪直。

收到消息的王滶则屡次与胡宗宪沟通未果,反而发现自己和大友家派来的使团,被官军给层层包围了。于是王滶先行打算突围,却被官军击退。既然官军打算把事做绝,绝望且气急败坏的王滶再也就不客气了。直接把胡宗宪送来的人质,高阶武官指挥夏正给活活凌迟开膛剖腹公然虐杀了。可怜的夏正就因为轻信胡宗宪,最终落得了死无全尸的下场。所以有时候强出头讨好上官,也是需要把握分寸的,更得会审时度势。不然兴冲冲上前成了人家的牺牲弃子,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再是怎么悔恨,也是毫无意义的。

这下双方彻底失去了转圜的余地,胡宗宪也迅速调兵遣将,发兵一万进攻王滶的驻地舟山岑港。

大军总共分成五路锁死了岑港,其中水军两路,控制住了岑港水道的南口和北口。陆军则分为南北中三路,其中北路军和中路军都是西南调遣来的客兵。南路军则是由戚继光统领的三千绍兴兵,也就是他提出要训练的那些浙江本地散兵游勇。

只是戚继光此时并不受重视,陆军中的南路军完全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奇怪的是,被誉为江南干城的俞大猷,这次竟也被胡宗宪安排指挥堵截敌军突围的水上机动兵力,失去了陆战的指挥权。

这次进攻岑港,总指挥由总督府直辖亲军,中军都司指挥使戴冲霄担任。只不过进攻的态度非常存疑,三月开始第一轮总攻。被人家稍稍一轮火器攻击和机动兵力的反冲锋,大军就全面撤退了。

戴冲霄成天只是炮击袭扰敌营,却不押上陆军主力与敌军决战。戚继光屡次主动请战,人家都是各种找理由推脱婉拒。脾气急地位高的俞大猷,索性找上了胡宗宪要个说法。而胡宗宪给他的解释却是差点没把俞大猷给活活气死,胡老爷给他说了一句“惟坐困,不忧不全胜也。”打仗哪可能没有死伤?对方火器精良据险而守,而且因为这里是岛屿并非陆地,物资上也不可能做到完全断绝敌方的补给。

确实可以等到消耗完对方的火药铅子再全面进攻,但是那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不过人家胡宗宪是总督军务的大老爷,既然制定了这种保守耗时的全胜战略,那么就算俞大猷再不满意也只能接受。

聪明的戚继光很快就察觉出了胡宗宪诡异的消极态度,照理说目前的陆军主力北路军和中路军,都是从四川、贵州等地调遣过来的客兵。先前这些客兵一直是由俞大猷指挥,并且率领他们渡海乘大雪天歼灭了从龙山、雁门岭流窜到舟山的倭寇。俞大猷与这些客兵已经磨合的非常好了,也带领他们打过胜仗得到了客兵的信服。临阵换将这是大忌,别的文官可能不懂,但久经战阵颇有胜绩的胡宗宪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不仅如此甚至还说出追求全胜这种书生之见。那为什么胡总制近来如此反常呢?戚继光想到这里不由皱紧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既然知道了胡宗宪又有着不为人知的图谋,且他有心拖延岑港剿贼的进度。戚继光就明白自己继续待在岑港不会起什么作用了,只能浪费光阴而已。

刚好,四月份春汛之时,有倭寇大举进犯台州。戚继光立马主动请缨追剿来犯之敌。胡宗宪见他如此积极主动,就同意他带着自己麾下的三千绍兴兵丁先行离开岑港,前去台州支援当地官军。四月二十三日,戚继光点齐本部兵马渡海返回台州。然而刚刚抵达,就得到消息倭寇已离开台州辖境去往温州地界了。

戚继光只得率部奔袭,于二十七日晚抵达乐清。休息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追击敌寇,翌日大雨如注,戚继光知道行军不能过于着急,所以也只得命令军士就地修整用饭,等到雨小了些再说。

戚继光严令士兵将校一律不得闯入民宅避雨,这个举动一下子把准备大出血犒军的本地乡绅给整不会了。在乡绅们看来,官军敲诈一些酒肉钱财,再给腾出些地方歇息一阵,只要再不提出过分的要求就算是谢天谢地了。本地士兵还好,过境修整最多是敲诈勒索一番。外地来的客兵就恐怖了,因为方言不同沟通不畅,且没有乡谊的牵绊顾忌。不仅会闯入民宅搜刮劫掠,甚至还有可能奸淫猥亵妇女坏了内眷们的名节呢!

所以见到秋毫无犯只在野外休整的戚继光所部,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在被拒绝了上贡酒肉犒军的请求以后,乡老们只得恳请戚继光最起码接受邀请,来当地大户的宅邸避雨,务必将其款待一番。

没想到戚继光还是断然拒绝了,只听他慨然说道:“小可在此谢过了诸位贤达,但乡亲们好意只能心领了!为将者若不能以身作则以诚感诚,怎可能令行禁止?既然小可下令,命众多军士冒雨休整,那小可怎忍心独自抛下同袍去避雨呢?”

听了这话,周边乡民无不感慨服膺。有的情绪充沛之人,甚至还激动到跪下,纷纷恳请加入到戚将军麾下,保卫家乡还亲人一个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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