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李春芳与严世蕃35(1 / 2)

严世蕃在吴时来的事情上虽胜犹败,心中不免躁郁。于酒色中沉湎了好几天,也不见心情舒畅。

清明节时祭奠了两位过世的姐姐,请了些僧道为她们祈了冥福。也不知是为什么,两位姐姐所生的孩子都夭折了,如今只有一个二姐夫侧室所生的儿子,与严家倒也没怎么往来。

皇帝老儿又要祭天,于是他也只能再写几篇应景的青词拿给严嵩,百无聊赖之下,他竟走到了状元郎李春芳的寓所附近。

李春芳如今是太常少卿,不过也当不长了,因为很快他就要升任礼部右侍郎了,这是他爹严嵩亲口说的。

这个家伙不知道有什么本事,除了是个状元以外,也就会写个青词,那水平与自己算不分轩轾。但从不见这姓李的,有与自己可比的谋略本事,但架不住人家运气好,没有个好爹还能四平八稳的升官。

没想到刚好碰见李春芳出门,酒劲未消的严世蕃,立即上前揪住了这位状元郎,还把李春芳给吓了一大跳。

只见身材干瘦的李春芳,留着山羊胡,还有点眯眯眼,弯着的眉毛总是让人感觉他在微笑,往往给人的第一印象颇觉喜感。

李春芳一见来人是不好相与的严世蕃,只得率先开口打招呼说道:“咦,这不是东楼兄吗?怎么今天有空来这边啦?”

见到李春芳一脸尴尬讪笑的样子,严世蕃也觉得有些好玩,就似笑非笑打量着李春芳说道:“这不是专门来看看石麓先生吗?家父说您老人家的青词造诣出神入化,他自觉望尘莫及,所以让我多来请教请教。”

李春芳连呼不敢当,简直是折煞了他云云。

严世蕃对此却置若罔闻,拉起李春芳就走,弄的李春芳一头雾水,又不好把手甩开,只得先这么被他牵着走。

等到严世蕃的护卫,不知从哪搞来了一辆马车,严世蕃俨然一副要把自己拽入马车的架势,李春芳这才慌了,赶忙试图挣扎问道:

“这是要去哪里啊东楼兄?今天可真不巧啊,小弟我还要去西苑当值,要不咱改日再约?”

严世蕃听完哂笑道:“不打紧,那兄弟我且送石麓兄你一程,放宽心,在这天子脚下我怎敢对能告上御状的文曲星做些什么呢?”

听完这话李春芳只得苦笑,就这么晕晕乎乎地被架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严世蕃与略显局促的李春芳闲聊了起来。只见严世蕃率先开口说道:

“不知道石麓公是凭着什么文采斐然,但我猜大概还是寒窗苦读那一套,我就不一样了,你可知我这点笔上功夫是怎么得来的?”

李春芳深知话多错多,于是只能摇摇头。

严世蕃见状也不以为忤,而是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跟着我家老头子去了南京,我家老头这个人清高惯了,受不得当时首辅张璁的闲气,于是自请来南京礼部做个泥塑尚书,就打算在这金陵繁华地了此残生了。我呢,去了南京国子监读书以后,仗着礼部尚书也能管到国子监头上,成天也斗鸡走狗荒废学业,要是就这么混下去,别说骈偶铺陈了,恐怕完整写出个打油诗都费劲。

不过就在此时,年未弱冠的我迷上了秦淮河的风流韵事,但是吧,我模样又不俊俏,谈吐吧也就这样。自然招不来花魁们的青睐,当然了妓子终究是妓子,别说是风尘中人,就算满朝朱紫,能不见钱眼开的又有几人?我就算目不识丁丑若钟馗,只要能一掷千金,自然也有抛下矜持来自荐枕席的。

然而可惜的是,我爹只是个泥塑尚书,家境也只能说是殷足,别说千金了,我连百金都没有。至于权势吧,更是遥不可及。一个仕途就要到此为止,已然提前做好养老准备的二宗伯(礼部尚书雅称大宗伯)。在南京地头上,也不是什么煊赫人物,所以呢,要想在烟花柳巷混出个名堂,不学学柳三变那是不行的。

于是我开始苦读词章之学,五经没看多少,倒是把昭明文选翻烂了,再也不逃顾夫子的课业了,反而向他老人家刻苦求学,专心讨教起词章诗文之道。汉晋风骨了然于胸后,受我家老头的蛊惑,又开始攻读古文,甚至可以说孟子于我而言,我都没有当成义理在读,反而将其视作了古文集子那般揣摩。间隙中,又开始读唐诗吟宋词,这才自觉有了几分才气。

本来把我家老头感动到眼泪哗哗的,以为我会就此转了性,奔赴科举之路。正当他打算将自己写八股的毕生心得倾囊相授于我的时候,我却离家出走去了秦淮河上,之后写了不少淫词艳曲,倒也博得了几位二三流名妓的欢心。久而久之,甚至成了楚馆的翰林,画舫的学士。正当我打算大展宏图,与三变一较高下的时候,我家老头竟然时来运转,从南京升回了北京去。就这样,我也只能中断了成为风流才子的大业,来到北京当起了狗头军师。

诶,造化弄人啊。我当年要是选择勤学时文,不要贪图美人的青睐,再苦练个十年,说不定丁未科就是你我二人一决雌雄了。”

李春芳听严世蕃说了这么多,也不能全无表示,只能也附和着感慨说道:

“以东楼兄的聪慧,要是决意走上科场之路,也就没小弟的机会喽。当年小弟我就比较愚钝,勤学苦读却一直不得要领,于是遍访名师,最终访到了泰州的王心斋(王艮)门下,王心斋公虽然是喜好扬名,故而立论标新立异了些。但真功夫也是有的,从一介烧盐的灶丁,依靠身体力行致富,后拜入阳明先生门下,终成就一代名儒。

我从他那里,学来的就是“入进去”的方法。心斋公说,凡事需入进去,就是佛家所谓得三昧了。

想要入进去,还得是按《大学》的定静之法,但想要知其所止,还需揣摩物事本末。在心斋公看来想要明白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在书斋里瞎想一辈子也不可能有个什么头绪,还是要从百姓日用当中去找,于是就给我准备了一担子货物,让我去当个货郎,挑担来往于乡下贩卖些小物什。

说来也是奇了,走街串巷的过程中,只要没事小弟我就开始揣摩文章义理,同时温习背诵课业。

以前不能融会贯通的地方,如今反倒是在当贩夫走卒的过程中,豁然开朗了。

如此坚持了几个月,我兴冲冲前去给心斋公报喜,说了自己的收获心得。

然而心斋公却说,我的成就也就到这了,让我去这般践行是期许我体悟根本的,我却本末倒置,买椟还珠得了些末用层面的学识。于是让我赶紧准备举业去,还说我只能去得个富贵功名,没有超脱凡俗的机会了。

后来果然如他所说一般,只不过到底是个什么超凡脱俗的契机我却失去了,至今也不曾想明白。

严世蕃听完这些不由啧啧称奇,之后不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又拊掌笑道:“那王心斋岂不是与这些道士所见略同?听家父说,不少西苑里的修道中人,都说石麓兄你根骨不凡,宿慧尤佳。故而你所写就的青词冥冥之中自有一股灵气,可以默感神明。陛下对此也是宁信其有,才将你老人家一直留在西苑里当差。”

“哎,小弟我觉得自己最多也就是个龙山先生,更是不如东楼兄你这般天资聪颖,只是尽力积善勤学,得了点好运而已。”李春芳这般自嘲谦虚道。

“自个儿当了状元还不够,还想有个王阳明一般的儿子,石麓兄,心贪了啊。”

龙山先生就是成化十七年的状元,官至南京吏部尚书的王华,也是王阳明的父亲。

听到严世蕃的揶揄,李春芳讪讪一笑说道:“确实是小弟心贪了,当自罚三杯!”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听到这话严世蕃眼睛一亮,要知道他可是随身携带酒囊的,于是赶紧拿出酒来,又不知从哪找出一个白玉酒杯,就连忙劝起酒来。

严世蕃好灌人喝酒,当年沈炼在席间就是看不惯这种做派,也有样学样强灌严世蕃喝酒,这才与之结怨。今天既然抓住了机会,怎能不乘机戏耍一把状元郎呢?

李春芳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贫嘴,就被严世蕃抓住了话把子,心中叫苦不迭,但也只能先喝上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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