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遇(1 / 2)

浑浑噩噩地躺上床的那一刻,时镜拿起了手机,此时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周围一片寂静,这寂静像是在挑衅她,大声宣告着幸福的人已经入睡,孤独的夜晚只有不幸的人独自清醒。时镜挣扎地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疲惫能成为今夜的安眠药。老式时钟缓慢地转动,秒针转动的节奏精确地记录着时间流逝的脚步。寂静之中指针的声音被无限放大,时镜紧皱着眉头,时钟发出的声响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刺耳。时镜不耐烦地用被子盖过自己的头,以此屏蔽嘈杂的噪音。

疲劳像是紧紧缠绕着时镜的蔓条,睡眠对时镜而言只是一种生理机制,是为了维持生命不得不完成的每日任务。入眠对她来说就是一场赌博,她很少能赢,正常入睡的日子屈指可数。日复一日的失眠逐渐抹去了时镜眼睛里的光,倦怠放肆地爬上她的脸。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时镜飘向远方的思绪被现实拉回,是昨天的朋友打来的。她清了清嗓子接通了电话。

“小镜,你什么时候有空啊。很多年没见了我们都很想你。”

时镜一向不擅长拒绝,朋友的语言攻势让时镜不知所措:“好呀,等我看看我的计划表,一会儿就给你回复。”

挂断电话后,时镜立马收起了嘴角挤出的笑容,她害怕自己不安的情绪被朋友察觉,强行掩饰住自己不情愿的心情。社交对于时镜来说就是没有休息的演戏,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的真实内心,在人前的微笑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不知道到底是面具的伪装还是自然的情感流露。

她打开日历装作在确认自己的行程表,然而她内心比谁都清楚,她一直过着公司、家、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时镜无奈地冷笑,嘲讽自己虚伪无用的行为。这些伪装的意义是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又不得不依赖于可笑的面具生活。她也在未入眠的午时真诚祈祷过,祈祷有人能带她走出无尽的精神困境,带给她幸福与爱。被人类的虚伪反复刺伤后,时镜就变成了浑身带刺的刺猬,警觉地拒绝他人靠近她的生活。

和朋友约定好时间见面后,时镜站在自己的衣柜前挑选着衣服。自从母亲发疯之后,负面情绪很快侵蚀了她的内心,她也失去了穿着打扮的心情。打开衣柜映入眼帘的是清一色的普通款式,她一直把自己隐藏在最普通的衣服之下。对她来说基本款式的衣服是隐身衣,是保护色,能让她消失在人群之中从而获得稳定的安全感。

自卑情绪如同潮水一般袭来,眼看约会时间就在下个周末,她疲惫地换好衣服去商场购置新的衣服,以免自己在聚会中普通得过于注目。

时镜站在试衣镜前,在商店灯光的照耀下,她注视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恍惚间窥见镜中人从容坚定的眼神,镜中的陌生又熟悉的注视让时镜冒出几滴冷汗。

店员的声音将她的视线从镜子的深处拉回,时镜再定睛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怯懦慌张,穿着修身长裙的自己彷佛一个被众人观看的怪物,她胆怯地回避周围的视线。时镜迅速换掉裙子结账离开,走到无人的角落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才缓了过来。

长期睡眠不足的她变成了咖啡因上瘾者,她点了一杯咖啡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时镜从大学就喜欢一个人去咖啡店,坐在窗边的角落里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她喜欢观察雨天忘记带伞匆忙地站在咖啡厅外躲雨的行人,推测他们接下来要奔赴的约会;喜欢观察店内闲聊的陌生人,猜测他们谈话的内容。在不被注意的角落里自由地幻想着他人的故事,对时镜来说是一件幸福又治愈的事。

她点好咖啡后走向熟悉的座位,不巧的是,这个长期被人忽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他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电脑屏幕上,微微地皱着眉头。时镜无奈选择了旁边的座位,不怀好意地观察着这个入侵者。时镜端起咖啡杯用目光悄悄打量,男人戴着一副普通的金属框架的眼镜,认真地注视着电脑屏幕。他的长相不算出众,成熟的面孔混着几分清秀,微蹙着眉毛的他却有着和善的氛围。店员走向他的座位放置好他的甜点,刚才还有些严肃的神情立马变得明朗起来,他笑着对店员说谢谢,等店员离开后又投入到繁琐的工作中。

时镜深深地被这个入侵者吸引着,幻想着他有着怎样的生活,从事着什么样的工作。男人接通了电话,说了几句便挂断了。他开始整理桌上的电脑,收拾好后迈着匆忙的脚步离开了咖啡厅。等到店员收拾好桌子后,时镜回到了熟悉的座位。这个座位因为离后厨很近,又在狭窄的角落里,很少有人会选择坐在这里办公或聊天。时镜对这个外来者有了兴趣,或许他也喜欢把自己隐藏在人群之中吗?时镜因自己的想象而有些欣喜,仅仅只是因为一位陌生人偶然地坐到了她喜欢的座位。

他喜欢什么样的咖啡呢?他明天也会来吗?时镜不经意陷入了对陌生人的期待。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到了她讨厌的黄昏时刻。时镜蜷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日晖消失在天空中,直到天空完全变成黑色再也看不见一点太阳的余光后才离开咖啡店。回到出租屋后时镜松了口气,虽然屋子有些狭窄,但这就是时镜的舒适区,是她灵魂最自由自在的场所。她不用回避他人的眼光,不用在意他人的议论,她就是她。尽管她时常因自己的无常的情绪变化而独自痛苦,尽管她总是陷入无尽的抑郁沼泽中,在她看来,孤独的焦虑和众人面前虚伪的笑容相比,反而是前者更加幸福。当然,也只是两种痛苦中较为轻松的一种罢了。不过今天的她暂时忘记了生活的不愉快,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镜中自己笃定的眼神还是因为偶遇了那个不速之客,生活中突然闯入的新鲜事物让她对未来产生了美好的幻想,在幻想构织的世界里,时镜缓缓闭上了她的眼睛。

上班期间两点一线的机械生活很快就过去,眼看着明天就是聚会的日子,时镜因时间的压迫产生了逃避的心理。她缓缓地打下几行字:“我明天临时有事,去不了了。”但迟迟没有按下发送的按钮。朋友看着聊天框的“对方输入中”有些疑惑,随即编辑了一条短信:“小镜,明天不要迟到哦,我们在餐厅等你。”正在苦恼如何逃避的时镜收到短信后迅速删除了编辑的文字,朋友的短信彻底打消了她逃跑的念头,她关上了手机,在空荡的房间里陷入沉思。

第二天时镜早早地换上新买的裙子,化了一个淡妆。涂上粉底和口红的她看不出失眠的疲惫,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像是看向无穷的远方。她又看到了那天的自己,眼神里写满年轻的倔强和自信。没有商场灯光的衬托,在阴暗的房间里,她依然觉得镜中的自己闪耀着光芒。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餐厅,在敲响包间门的前一刻,时镜匆匆收起焦虑的情绪,换上了平静的微笑。打开房门的一瞬间,熟悉的面孔相继映入眼帘。一瞬间,她想起了太多过去的往事,那些单纯的笑容、肆意的欢呼和温暖的拥抱,像是倍速的电影在她眼前放映。“终于见到你了,我们真的太久没有见面了。”朋友热情地走过来,挽过时镜的手。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肢体接触,每一个都让时镜心里泛酸。她想方设法要逃避的人们,看见她的瞬间洋溢着真诚的喜悦,她们的每一个五官都在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她直直地站立在中央,嘴角微微地抽搐,拼命掩藏因心酸而不自觉下压的嘴角。她想笑,不是想要应付让她疲惫的社交,是因为真切的幸福。

“你最近很忙吗,看你工作很忙我们都不想打扰你。”

“还好啦,还是有空和大家聚一聚的。”

小八坐在旁边温柔地看着时镜,时镜感受到旁边投来的目光,转头也看向小八。

“你去国外这么久我们都没能见上一面,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

“是呀,太久没见了,你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没怎么变过。”

小八的一句寒暄触动了时镜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是她伪装得太好了吗?还是今天的她和过去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她真的还是以前的样子吗?时镜陷入了反思之中。

小八摸了摸时镜的手,担心地询问:“你父亲……还有联系吗?几年前听说了那件事……你好勇敢,你妈妈过得还好吗?”

“她很好啊,我和她住在一起,过得挺好的。”时镜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

姐妹聚在一起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移到恋爱和结婚上,时镜不可避免地成为被追问的对象。时镜尴尬地摇摇手说:“我还是老样子,因为我爸那件事,我一直对婚姻有些恐惧。要说爱情的话,它好像没有要来找我的意思。”

“没关系,慢慢来嘛。现在这个社会结婚也不是必须的。不过你可以试着谈谈恋爱,遇到对的人再考虑结婚。你太内向了,多和别的人交流交流,说不定就能遇到和你志趣相投的人呢。”

聚会结束之后,时镜一直记着“志趣相投的人”。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周末咖啡厅偶遇的那个男人。今天他会在吗?

和朋友分别后,她怀着期待的心情踏进了那间咖啡店,一进店目光就朝向那个偏僻的角落张望。那个男人依旧坐在角落的位置上,今天的他没有工作,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书。时镜欣喜地坐在旁边的座位悄悄地观察着那个男人。“许先生的冰美式做好了,请到前台取一下饮料。”店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个男人合上书起身去拿自己的咖啡。周围的同事偏爱温暖的拿铁,冬天也喝冰美式的时镜时常收到同事异样的眼光。时镜看向桌上合上的书,封面的颜色让她迅速辨认出是《荒原狼》。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最欣赏的作家就是黑塞,黑塞新奇的笔触总能准确地描述她分裂的情绪和挣扎的内心。坐在角落的座位,喝常人不喜欢的咖啡,看自己最喜欢的书,时镜对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视线里的男人产生了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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