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镜时代 第一章 众生(1 / 2)

鳞次栉比的高楼间光怪陆离的城市霓虹,流光溢彩的穿行在宽阔公路上的车灯带,夜晚的城市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塞壬,披戴着绚丽的极光和极具诱惑力的歌声引人神往,而真正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却只如这怪兽身上密密麻麻的寄生虫,不知疲倦地蠕动着,试图从中汲取赖以生存的养分。

时镜,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就是这万千寄生虫中的一粒。

从写字楼走出来时回头看了一眼,还有半数的窗户亮着灯,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搭上了末班地铁。所幸这个点地铁上的人并不多,可以轻松地找到一个坐下的地方,不像早上上班时那样连手里的早餐都要被挤扁。时镜虽然很困,但还是要尽力保持清醒,毕竟在末班车上坐过站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开始观察车厢里的乘客——大多都是面带倦容的上班族,提着公文包,此外也不乏一些衣着靓丽的年轻人,和身边的朋友说笑着,看来是尽情享受城市丰富夜生活的人。时镜发出了今晚的第二声叹息,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还在恣意享受青春,纵情欢乐的时候,自己却已经被生活剥夺了这份资格,埋进穿梭在写字楼之间的人潮里。时镜摇了摇头,把这些为时尚早的感伤连同逐渐袭来的睡意赶出脑海。

走出地铁站,拐几个弯,林立的高楼被甩在背后成为背景,街灯逐渐黯淡,路面不觉间从漆黑的沥青变成有些凹凸不平的水泥,就到了时镜居住的城中村。她没心思去想为什么仅仅几公里之间容纳的景象竟能如此云壤之别,此刻她只想回家抱抱母亲,然后洗去一天的疲惫,好好睡一觉再迎接第二天的忙碌。

回家的时候母亲已经睡了,桌上大概是母亲留给她的晚餐,时镜把它们放进冰箱时注意到有个苹果似乎坏了,于是拿出来切掉了腐烂的部分,草草咬了几口剩下的。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的动静比她想象中要大,时镜轻手轻脚走进母亲的卧室,幸亏没有吵醒她,但母亲的睡颜并不安稳,眉头痛苦地拧成一簇,嘴里也隐约嗫嚅着什么。别是又做那个噩梦了,时镜蹲在母亲床前,为她抚开紧皱的眉心,轻抚着她的肩膀,“妈妈,我们已经离开他了,别怕,别怕,有我在呢。”

直到母亲的神情放松下来,时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床里,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墙上的相框,是时镜小时候和母亲的合影,母亲肩上的手昭示着这张照片第三人的存在,但那人的身体已经被撕去,难看的锯齿边被藏进相框里,只剩下笑靥如花的母女俩。时镜缓缓阖上双眼,逐渐被睡意裹挟,拖进一个可怕的梦魇。

男人粗俗不堪的叫骂,女人绝望凄厉的哭喊,空气被划破的呼啸,钝器狠击皮肉的闷响,悉数交缠混杂,残忍地穿过女孩紧闭的幼嫩指缝,钻进耳朵里。衣柜不是完全密闭的,柜门间的缝隙间或可以窥见外面的景象,但女孩在空气中呛人的酒精味中掺进了几丝血腥气时,就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最后的视觉。某一瞬间,衣柜外似乎安静了下来,女孩颤颤巍巍地放松捂紧双耳的手,睁开被泪迹糊住的眼睛,却听见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原本从门缝中透进来的光也被遮蔽。

在最后的防线被打开,看见男人狰狞的面目之前,时镜猛地惊醒,冷汗已经打湿了睡衣,时钟显示为凌晨四点。她如释重负地深呼吸,重新躺下,抓住最后三小时的睡眠时间。

因为糟糕的睡眠,时镜醒来时感觉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但还是不得不关掉闹钟爬起来,草草吃几口母亲准备的早餐,挤上人满为患的地铁。昏沉的头加上过于急促的进食带来的胸闷在空气浑浊的闭塞车厢里更明显了,但狭促的空间不允许她俯身缓解不适,时镜只能强忍住呕吐的感觉抓紧头顶的把手,祈祷周围的人快点下车。

经历了每天早晨不可避免的劫难到达工位上时,时镜的衣服已经不像出门时那般整洁,她整理了一下狼狈的衣领和出走的精神,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其实说工作稍微有些自我安慰的成分,作为实习生一周以来,时镜并没有接触到什么真正可以称之为“工作”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一些麻烦琐碎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的小事,以及没有止境不限范围的跑腿杂活儿。

虽说时镜也才刚起步,这些都是必经之路,但要说不挫败也是假的。毕竟她也是重本毕业,在茫茫秋招中打败了数不胜数的竞争者进了企业的佼佼者,正当她觉得自己前途大好,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时,却被这些琐事打发,刚迈进社会就被浇了一盆冷水。

即使这样,时镜也只能沉默地兀自擦拭自己的一腔抱负,再重新点燃它,因为经历过暗无天日,所以不愿意放弃任何光明,即使它闪烁不定,即使燃烧是痛楚的。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所以那些烦人的各种统计表格尤其多,还有各种材料的文印,被悉数堆在时镜本就不富裕的桌面,几乎把她瘦小的身躯埋起来。幸而在全部门的努力下,今天的加班时间不算太长,结束工作后部长提出大家一起聚餐,庆祝本月工作圆满结束的同时欢迎新的实习生加入。

虽然时镜自大学就不太适应这种社交饭局,但显然这时候推脱怎么说都不太合适,于是给母亲发了条信息就跟着同事们来到了饭店。整场饭局的气氛都十分高涨,服务员甚至在上菜时感叹了一句“你们同事关系真好”,但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种热闹是由无处不在的客套营造出来的,公司的前辈之间关系好的就互相调侃,不熟的就以称赞代替,所有人又心照不宣地无形之中拍部长马屁,而他们实习生只能收到看似亲昵实则暗自划分阶级的玩笑。

时镜唯一庆幸的是实习生中有一个活泼的女生一直跟她搭话。

“你叫时镜对吧!因为名字很少见,所以我一进公司就知道你了!”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局有点尴尬……感觉我们都插不上话……”

“噢!原来你是A大毕业的吗!我就在隔壁B大欸!”

这样聊着时间不知不觉竟也过得很快,两人都觉得还没聊尽兴,一直到地铁站还说笑着,时镜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遇见这么合拍的人,终于有了一点被这个城市接纳的感觉了。

“那我们以后多一起玩吧!”时镜见她没有要一起进地铁站的意思,出于好奇便问:“你住哪啊?”“我是本地人,家就在公司附近,那我先走啦,到家了发个信息,注意安全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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