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弘昌帝(2 / 2)

当新皇帝执着他的手,与他忆起儿时点滴,谈起五岁落湖时他舍身相救的大义,他谦道:“那时臣心中只有胞弟,别无他念。”新君哪知,他在不远处瞧着默念“掉下去”何止百次,旁边那么多的内侍和侍卫怎会容皇子有事,只是他,心思更机敏、动作更迅捷而已。

那年春节,他奉旨带全家老小回京过年,过完春节很快就是弘文帝四十岁的万寿节。四十年,至此他已经蛰伏了四十年,隐忍四十年,谋划了四十年,此时的他富可敌国,身边谋士、密探、暗卫、死士无数,朝中军中、宫内宫外均深植着他的心腹势力,他的府兵历经锤炼甚是骁勇,藏在楚地大山中的五万余军队也整装待发。他知道,虽然耗费了这四十年自己已不再年轻,但过去这个冬天,他的春天就要到了。

所有的一切顺利得与他的谋划如出一辙,不枉他与谋士夜夜百般推演。鲁地凌汛是上天赐他一道春风,弘文帝暴病而亡是这春日的及时雨,平北大军和安南大军在恰当时间抵达京郊就是那劈开冬日的一道春雷。

他的四弟弘文帝的棺椁还未葬入皇陵,另外四个弟弟纷纷打着勤王的旗号,率兵临近京城。

“勤王?”他轻嗤一声。这些平庸的弟弟们,平时唯唯诺诺骄奢淫逸碌碌无能,连自己的藩地都治理不好,却想来分享他卧薪尝胆殚精竭虑三十余年的胜利果实,想来抢夺他的江山。这些弟弟们虽然并不像他筹谋多年准备充足,但他们结成的同盟却不容小觑,此时内忧外患,若真开战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只是委派年近花甲的吏部尚书戚南星充当说客,“秘密”给实力最弱的五弟越王送去了一块丹书铁劵。没消多久,他们这松散的同盟就分崩离析,他只要安排些许兵力各个击破就好。最终也没打上几仗,自己的大军兵临他们城下,弟弟们就纷纷跪地求降。他倒也未严厉惩处他们,只是趁机削了他们的藩,圈养到京城让他们继续当无权无职的闲散王爷。

只是,他的侄子太子郑辰理竟能率部众杀出重围一路逃离京城来到蜀地,凭借蜀军总兵邓礼的支持和蜀地的天险阻隔,竟然慢慢成了气候。

弘文帝病重期间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抓紧时间分封了几个儿子,连小到五岁的七皇子郑辰瓒也封为齐王。弘昌帝并未想将弘文帝的皇子们斩尽杀绝,只是争夺皇权的路怎少得了杀戮,几个皇子便是死在这场争斗中。为了好向朝堂百官、向天下百姓有个交代,弘昌帝将得了疯症的三皇子辰琚和腿有残疾的六皇子辰琪好好养在京城之中,继续住着他们的王府,继续做着他们的王爷,只是不与外界接触而已。只是想不到,多年来一直以为郑辰琮在宫中大火中丧生,几年后他突然又冒了出来,然后又被殿前司这帮蠢货……

当年他掌控了皇宫后,他的表妹皇后苏韵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横剑自刎在他的面前,紧接着还有惠妃陈慕莲……他缓缓地闭上眼睛紧皱眉头,以双手手指关节抵住太阳穴。

“陛下,你头疾又犯了。传御医吧?”身侧内侍总管周全捧上一盏陈皮茶轻声问。

弘昌帝执起茶盏饮了一口,长长舒气,挥手令陈福全退下。

当他被拥为帝时,武官中的反对势力已杀得差不多了,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上疏抗议的不少,自请辞官的也很多,但他们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他们的软肋稍加威逼利诱,也多都乖乖就范了。就连那在大殿上撞柱的左都御史唐幼清,被救起后仍绝食抗议,就在他派出宦官向唐御史讲了一番话后,便从此闭紧嘴巴再未闹出什么事端。那太监只是道:“唐御史,你死后,你家女眷皆充作军妓,儿孙皆净身为婢。”

“以德为先,以仁治国。”这是他的四弟弘文帝常挂在嘴边一句话。此时想起,弘昌帝轻哼一声,嘴角露出讥讽的笑。他要把这江山千年万世传给他自己的儿孙,这儿孙要高瞻远瞩,要雄才大略,要明治善理,要知人能任,要杀伐果断,要懂得取舍……唯独不需要这德行、不需要这仁厚。弘文帝削减税赋,裁撤军队,宽宥刑罚,在宫中也是奉行节俭,吃的用的还不如自己这样一个藩王的王府。朝中也施行廉政,众臣薪俸不多,个个日子过得并不宽裕。百姓生活倒是富足了,可朝堂上下也暗地里颇为微辞,在自己的重金拉拢之下,不少官员纷纷为已效力。这几年大弘在自己执政下,若不是与他的侄子郑辰理连年交战,应该也是国库充盈军强兵壮。

登基六年来,自己并未册立太子,对皇后和各位宫妃所出的八个皇子皆给他们争夺东宫的机会。在这八名皇子中,或者将来还会增加一些皇子,他要选拔出最适合的人来继承他江山。他还有大把时间,虽然已年至五十三岁,但他的知天命却不是听天由命,而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而上天,总是站在他的这边的!

夜暮时分,一辆宽大黑篷马车辘辘行驶在官道上,后面跟着百余骑官兵,一水的银色鱼鳞甲、斩马刀,正是殿前司的银甲卫。

这时,一骑疾驰而来,文士模样的灰袍男子翻身下马,将手中令牌交给队末斥侯。斥侯通传后,将锦袍男子带至马车内。

车内,灰袍文士向趴伏在车座的人抱拳道:“胡点检,二殿下得知你受苦了,派属下前来探望。”

灰袍文士是二皇子郑辰璞的幕僚,名叫许筑,是天和六年的举人,当年未得授官,到楚王府中作了一名典簿,弘昌帝登基后又到了二皇子府做了长史。趴伏着的正是挨了三十板子的殿前总兵胡杰文。胡杰文拱手道:“许长史,替我谢过二殿下。”

许长史伸手扶住欲要起身的胡杰文,道:“胡点检养伤要紧。二殿下深知你代他受了委屈,他却不能出来替你辩白,对胡点检委实惭愧得紧。”

胡杰文摆手黯然叹道:“二殿下客气了,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只是我堂堂殿前总兵,挨了板子不提,竟然要亲去搜山觅林。只怕,圣心已失。”

许长史劝慰道:“二殿下说,胡点检多年忠心耿耿,又有拥立之功,陛下也是一时气恼才罚得重了些。二殿下说,都过了这许多天了,那反贼若是死了,也被野兽吃得尸骨无存了。若是没死,也早就逃了。胡点检兹当是去游玩几天,十几天后形状凄惨一些回来复命,陛下见了气也就消了。”

胡杰文道:“愿如殿下所言。”

许长史继续道:“本次前来,二殿下还托属下带了句话:来日方长,必不相忘!”

胡杰文抱拳道:“必不负二殿下。”

官道上,灰锦袍士手抚胡须望着队伍行远,调转马头朝另一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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