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缺陷·其一（1 / 2）

因菲尼特的第一年是在樱和国度过的。

蓝星联合执事长的竞争选择在那个年代是头等大事，全世界都期盼着一位有资格引导世界的人物出现。

十年的生活体验所产生的开销完全由备选人自己负责，并且不能使用任何外部资金，只能通过在身处国家的工作来获取，蓝星联合只会提供住房。

选择樱和国是因为因菲尼特对这个国家的经济产生了好奇，信息核弹事件后仅过了两年时间，联合币刚刚推行使用一年，这个国家竟然奇迹般地最先喘息过来。

因菲尼特非常感兴趣。

大臣为他安排了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虽然这么说，相比战前时期还是寒酸了一些。因菲尼特记得这种樱和国特色料理叫做寿司，大米微酸，还有些黏糊糊的，上面盖着一条半小时前还在他眼前摆动身体的金枪鱼肉，鱼肉是生的，在那鲜红色的夹层中，他仿佛能看到蛆虫在其中蠕动。

即使有一层甜酱包裹，因菲尼特仍然认为它如同污物一般让人恶心，到底是谁能咽得下这种东西？

悄无声息地将寿司放回原位，因菲尼特脸上陪着笑。这位大臣似乎很喜欢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因菲尼特必须得承认，虽然他是第一次来樱和国，但这个国家确实有吸引他的地方，这里的文化和风景，极具地方特色。

在大臣的安排下，他得到了一个工资不低的闲职，每天只需要处理两个小时的书面工作，这让因菲尼特得以空出时间四处游览。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臣总是隔三差五来找他。

“因菲尼特先生。我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温泉馆，请您赏光和我一同前去体验一下。”

他想起了大约二十年前，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闯进了社会，研究院的院长曾邀请他共进晚餐，却被他直截了当的拒绝。后来，他的项目资金大幅度降低，同事也渐渐疏远。

因菲尼特只能接受，他在这个国家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温泉馆建在一个山庄中，上山的过程就已经能闻到一股特殊的味道。他分辨不出这种气味源自于什么，据说这里的温泉含有某种物质可以滋养人体，也许就是由那种物质散发而出。

大臣仍像初见那天一样滔滔不绝，他从哪里联想到这么多废话？因菲尼特注意着不让自己露出嫌弃的表情。

泡温泉确实很舒服。坐进露天温泉中，他长出了一口气。温暖的池水带起一股令人眩晕的香气，虽然因菲尼特的工作没什么劳累感，但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了一些。

有机会一定要多体验下。

看着因菲尼特的表情，大臣脸上露出一种骄傲的自满。他招呼下属让老板娘挑两个姑娘进来给他们洗背。

大臣的话翻译没有说给因菲尼特。他睁开眼睛，瞟了一眼这个肥硕的男人，看到了一副猥琐的面容。

他怎么这副表情？

没有控制住，他的表情闪过了一瞬间的厌恶，还好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两道身影推开门进了这片露天浴池。因菲尼特透过朦胧的白雾看清是两个身穿浴衣的女孩子。一瞬间他就明白过来大臣那副表情的由来。

“大臣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她们只是来为我们洗背的，您远在阿美莉卡一定没有享受过这种服务。”

因菲尼特悄悄松了口气，他虽然不理解为什么要让别人为自己洗浴，但还好不是那种事情，这有违他的原则。

这两个樱和国女孩显然知道她们服侍的对象是什么人物，过程中一句话都不敢说，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好尽快完成工作从这个地方出去。毕竟她们听闻，这位大臣的名声可不太好。

女孩恰到好处的力道让因菲尼特觉得非常舒服，从镜子里观察这位少女：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五官标志，脸颊带着一种东方女人特有的秀美，乌黑头发在高处团成一颗丸子，脖子雪白，脑后的两缕发丝更映衬着颈部的美丽。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真是个漂亮的女人，因菲尼特不禁这样想，这想法只有单纯的欣赏。人们总是会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他也不例外。

大臣注意到了这名长相秀丽的女孩，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肥厚的嘴唇微微裂开作微笑状。因菲尼特意会到他可能是想表现出和蔼的样子。

“小妹妹，我可以问你的名字吗？”

他感觉背后的小手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女孩的表情没有慌乱，吐出的声音像是河畔轻铃一般清脆好听。

“尊敬的大臣大人，小女子名叫奈央。”

“奈央，奈央。”大臣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真是个好名字。”

奈央忙不迭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手指相对着放在膝前的地面上，然后她把额头抵了上去。

“非常感谢您的赞誉，大臣大人。”

大臣挥了挥手，示意奈央不必行礼。之后的时间他没有再说话，女孩们完美地完成了她们的工作，急忙溜走了。大臣看了一眼奈央离去的地方，两个眼睛向上飘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因菲尼特享受了一段清净的时光。

完成工作后的时间里，他喜欢到处走走，亲眼看看社会的构成。在长久的观察中，因菲尼特仍然没有发现这个国家的经济快速复苏的原因。底层人民能做的工作不多，开店、打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人们还是艰难地活着，生意不好的店铺比起干这行的人来说占比更大。

午餐时他习惯在住处楼下的餐馆里点上一份拉面或者定食，对于他这样饭量不大的人来说刚好足够。在樱和国居住的这半年时间里，他在这里学到的樱和语最多，已经能够和那位上了年纪的老板娘进行简单的交流。

“您的食物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太太。”

老板娘含蓄的笑笑，“您过奖了，我这手艺哪能比得上您平时吃的东西。”

她的女儿是店里的员工，因菲尼特经常能感受到她好奇的注视，看来自己这个阿美莉卡人在这里还算稀有。

因菲尼特不反感这种目光，他转向女孩，给了她一个和煦的微笑。

那女孩的脸似乎有些微红，连忙扭过头去。因菲尼特因此第一次看到了她的背影。

女孩将头发在高处团成了一个丸子，后脑处的稀碎发丝映衬着脖颈的雪白。看着她，因菲尼特想起了几个月前在温泉馆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好像……是叫奈央。”

“您说什么？先生。”

因菲尼特回过头，老板娘正看着他。

“哦，没什么。想起了以前和大臣，在温泉馆里遇到的一个女孩。她和您的女儿有点像。”

老板娘的脸色有些变了，她凑上前来，悄声说着。

“先生。那位大臣大人，传闻中他看上的年轻女孩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知道您是一个好人，如果可以，请您帮帮那个孩子，帮帮我们。”她看着女儿的眼神带着些许担忧。

因菲尼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传闻，不过他从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口中叙说的闲言碎语。喝下最后一口骨汤，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好，我会的。”

自己应该没有说大臣问了那个孩子的名字。

因菲尼特办公时想起了不久前的那段回忆。执掌者难免会受到一些流言蜚语，也许其中部分是事实，但私德问题不能掩盖他作为一个决策家的能力。现在国际社会最需要快速发展经济，至少在这一点上，那位大臣做得很好。

眼前突然闪过了记忆中那副猥琐的面容。难不成真是空穴来风？在简单的思索后，因菲尼特拨通了大臣的电话。

然而大臣没有接。

真奇怪，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某个富丽堂皇的和风餐馆里享用美食才对。

接着因菲尼特拨通了大臣下属干事长的电话。

电话的嘟嘟声响了一会后终于有了反应，干事长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听起来他有些疑惑。

因菲尼特问他知不知道大臣正在做什么，自己有事情要找他。干事长则推脱说大臣现在忙着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抽不开身，请他改日再联系。这就是奇怪的点了。虽然接触时间不算长，但以这半年以来的了解，大臣绝对不是一个把工作放在首位的人。他的成绩确实出色，但比起一个不辞辛劳的决策家，大臣更像是那种利用地位和财富来让自己享乐的人。直到上个月，都还贯彻着他那永不加班的信条。

大臣在一周后打来了电话。这天因菲尼特正在一家建材公司里视察，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账单可好看的有些夸张了，某个未署名的客户总是以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与公司交易。因菲尼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明显的阴阳账本。

大臣先是为之前忙于工作而对他疏忽一事表达了歉意，并表示之后一定会进行补偿，然后询问了因菲尼特找他的原因。

“不知道大臣先生还记得温泉馆里那个叫奈央的女孩吗？”

“奈央。当然，那个漂亮的女孩，我有印象。”

他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当然了，一条老谋深算的狐狸怎么会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露出马脚。为了快速探查到情报，因菲尼特决定作出一点牺牲。

“咳。大臣先生，我想找到奈央。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觉得那个孩子长得很好看，送她一条项链，您看怎么样？”

大臣有些沉默，但没过多久他的大笑声传来，“没想到您还有这种爱好，没关系，这很正常。放心吧，明天我就能把奈央的联系方式发给你。”

因菲尼特在心里松了口气，谢过大臣之后挂断了电话。公司的财务长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但好在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简单翻了翻，因菲尼特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在这种假账本上浪费时间了。

在公司的大门口处，一个标志吸引了因菲尼特的注意，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图案，绞尽脑汁，仍然没有什么线索，他放弃了，也许某一天还能再见到吧。

到第二天，刚刚结束工作的因菲尼特就收到了干事长发来的一封邮件，邮件里附着一个电话号码，还有一个地址。

江户都立中心医院，她怎么会在那里？

因菲尼特很早以前听说江户是一座非常拥挤的城市，市中心不论何时都堆满了人。而现在他坐在车里，看着略显空旷的城市，心里有些满意。

果然，人类的种群数量同样应该加以控制。

从精致的礼品袋里取出刚才随手买的项链，将它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因菲尼特实在不知道钻石这种矿石是怎样成为高端饰品的。项链的末端简单地做了一个直径还不到一厘米的圆形吊坠，镶嵌在其中的那颗钻石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泽。它本身是一颗并不稀有的矿石，却能在阳光的衬托下变得如此绚丽。哪怕是一块玻璃，也能通过打磨让自己绽放出别样光彩吧。

因菲尼特想，人类同样如此。究其本身也只是随处可见的哺乳动物，却能够建立如此庞大的文明社会。思考，这是人类身上，唯一能让阳光迸发出绚丽光彩的特质点了。

在医院的咨询处，很快就查询到了奈央的名字，这是因菲尼特第一次使用大臣给他的那个特殊卡片。

奈央是作为病患亲属登记在医院系统里的。在住院部顶层的一个安静的小房间内，女孩的背影再次出现在了因菲尼特眼中。

她正端着一碗热汤，将勺中香气逼人的营养流食吹到合适的温度，然后送进躺在病床上，那名憔悴妇人的口中。

因菲尼特站在门外，就这么安静的等待着洁白房间中的这对母女。

那女孩用了很长时间才让母亲吃完了这碗价格不菲的汤食。显然她早就察觉到门外之人的到来，她把碗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轻轻和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朝着门外走来。

路过因菲尼特时奈央没有看他，只用很小的声音说了句，跟我来。然后头也不回地朝楼梯方向走去。

跟在她身后，那背影似乎比第一次见时瘦了不少，也增添了许多沉重。奈央一路领着他登上了住院部的天台。

风和日丽，天台上微风吹拂得让人很舒服。奈央靠在护栏上，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和烟盒，取出一根香烟点上，她娴熟地将燃烧着的前端吸出了微弱的火星。

吐出一口白烟，奈央开口了，她的声音和第一次相见时几乎没什么变化，河畔的轻铃声，这是对她最好的比喻。

“您直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她的眼神淡漠且无神。

“有位好心的太太让我来帮你。”

奈央再次吐出一口烟雾，发出了不屑的声音，“得了吧，我可不相信你们这种人会有这么好心。”

因菲尼特没有说话，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条项链，摊开手，将它递给了奈央。

奈央把香烟换到左手上，然后用右手的白皙手指挑起了项链，那颗钻石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像是白日的星辰。

女孩的眼睛染上了七彩的颜色，但仅仅一瞬间，就再次回归虚无。她将项链放回了因菲尼特手中。

“因菲尼特大人。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他有些诧异，“你记得我的名字？”

“嗯。您是我唯一见过的外国人。”

因菲尼特轻轻笑了笑，“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来看看。一位妇人的女儿，她让我想起了你。刚才那位是你的母亲？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给你提供一定的帮助。还有这条项链，是送给你的礼物。”

“您什么都不要？”

“对。”他再次伸出手，将项链递给女孩。

奈央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条项链，普通款式，在奢侈品中属于最常见的类型。但在此时的女孩眼中，却真实的散发着光芒。

从见面到现在，因菲尼特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笑容。仿佛融化的冬雪，春天的色彩从她嘴角绽放。她笑得很灿烂。

“因菲尼特大人，您能帮我戴上吗？”

奈央手中的半截香烟掉在了地上，因菲尼特从她的指尖接过项链，女孩微笑着转过了身。

仔细把项链扣好，奈央转回来面向他。云彩有意的遮住了半边太阳，让女孩像是站在了聚光灯之下，她本来就长得好看，此刻更是如同一颗明珠，耀眼夺目。

“真的非常谢谢您。”

因菲尼特来到她身边，同样靠在了护栏上，“我能帮你什么？”

奈央的眼神霎时间黯淡下来，她的声音哽咽了，“我的母亲出了事故，患上了肾衰竭，以我的工资，不可能付得起医疗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