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最后一人（2 / 2）

“什么？您说湖里的梅妖，曾经是人类？”枕谧惊呼出声。

“是的。”方麟羽挂上淡淡的微笑，面庞温润如玉，如果不是两天前的作战会议中一位秀丽盘发的女性灵魂战士专门告知，程诺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位真人已经有三百余岁了。

“循规蹈矩的冥想太慢，同类的灵魂更是绝对不能碰。因此猎杀梅妖就成了短时间提高这些徒儿灵魂力量的唯一办法。”

“可是如您所说，这禺疆的灵魂力量来自于同类相食，那岂不是？”

方麟羽知道程诺想说什么，他摆摆手，“灵魂会有概率携带着人类惨死时的情绪，恐惧、愤怒、哀伤、憎恶；这些负面情绪只会导向袭击他们的凶手，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再去吸收这些灵魂就不会受到影响。而真正的梅妖和人类并不是同一物种，他们感受不到这些负面情绪，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可人类自身，就会在负面情绪中忍受无尽的折磨，最终灵魂崩溃，再也无法维持人型，变成禺疆这种伪梅妖。”

“心有恶念，其身自变，邪恶之心是无法隐藏的。只有约束自身、克制本我、将其作为本相者，方能称人。”

湖水中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在那湖面中的天空，一团暗云漂浮于其上，倒映的太阳也被那暗云一口吞没。

“这畜生要出来了。”

方麟羽口中念念有词，手上快速捏出几个法决，程诺明显感觉到气流在他的身体周围汇聚，在众人注视下方麟羽竟然飘飞了起来。那九十名灵魂战士也在此刻捏出整齐划一的法决，程诺看到，他们头上的空气略微扭曲，一股无形力量传给了本相真人。

本相真人此刻身泛荧光，宝相庄严，四处飞来的泥土、石块飞速在他身上聚集、压缩；仅几分钟，他就变成了一尊顶天立地的石人。方麟羽告诉程诺，所谓道者法决，其实就是将对物质的某一种操控方式记录下来，便于快速使用。

作战会议上，方麟羽和军队司令敲定了此次作战的计划，由他化身这硬度非比寻常的巨石兵尽可能约束禺疆，军队负责主要输出。人类的科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些能量武器的威力连仙人自己都自愧不如，只是梅妖大多行动迅速，较难命中，且拥有一定程度抵抗能量冲击的能力。蓝星联合在十余年前第一次发现异人后就开始紧急研究能量武器，时至今日，已经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湖中的怪物似乎也感受到了危机，湖面探出半颗脑袋，那竟然是一颗人头，这颗头看起来比正常人大得多，硕大的眼珠死死盯着化身巨石兵的方麟羽，头上黑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如同水草一般，让人觉得恶心。从这颗人头两旁，又探出两颗略小的蛇头，青鳞白腹，吐着信子警惕地看着湖岸上的幽暗炮口。

“你这孽畜，操控水流异常汇聚，引得人间灾祸连连，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本相真人的声音如炸雷般响彻，他落在湖岸边，随时准备行动。

禺疆再次潜入水中，然后湖面涌动，携带着大量湖水冲入空中，岸边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他展开翅膀，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这时人们才看清楚禺疆的全貌；那人头下方连接着鸟的身体，没有双足，替代的是两条与挂在双耳上一般模样的青蛇。

禺疆瞪着猩红双眼，嘴巴裂开发出嘶哑的吼叫。太阳被它巨大的翅膀遮蔽，枕谧目测翼展超过百米。随着翅膀挥动，强劲气流吹来，军队战士早有准备，身体上的辅助绳连接着最近的重型武器。巨神兵则挡在灵魂战士前方，身体前倾，挡下了这一次试探性攻击。

禺疆上下翻飞，发出暴躁的嘶鸣声，四条青蛇蠕动，喷出四道透明液体，分别落在四辆弧光坦克之上，构成坦克的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着，里面的战士反应迅速，毒液喷来的下一刻就立刻进行了撤离，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两名战士在惨叫声中不幸牺牲。

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程诺和枕谧眼神严峻，二人操作着面前的脉冲能量炮，禺疆动作太快不易瞄准，所幸它的身体够大，辅助瞄准系统顺利的锁定了。

这时巨石兵略微下蹲，泥土下陷，然后他跳了起来，直冲向空中。翅膀张大，禺疆在空中进行了一个华丽的急停，眼看着巨石兵就要扑空。下一刻，只见石手伸起，朝着禺疆的方向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后者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随之像是被什么东西推了一把，前移了一段距离，正好被巨石兵扑了个正着。

巨石兵像是八爪鱼一般死死缠住了禺疆，石头和泥土构成的身体蠕动、变形，成了一个人型石锁，拖拽着禺疆向下方落去，只要进入军队武器的攻击范围，等待它的只有死亡。

禺疆的本能很清楚这一点，虽然它的理智已经磨灭，但曾经身为人的思考能力还是让它知晓人类武器的恐怖之处，它奋力地扇动着翅膀，对抗着巨石兵巨大的重力，四条青蛇不断喷出毒液，企图溶解这些石头。然而毒液总是会被一股无形力量弹开，似乎巨石兵的周围有一层空气屏障。

“各单位注意，准备开火，三、二、一，发射！”

最终，禺疆还是下落到军队的射程中，超过百门幽暗炮口在此刻发出刺目的光芒，人类的尖端科技肆意地宣泄着怒火，温度似乎都上升了一些。一道道激光穿透巨石兵的身体，直接命中禺疆，在它的身体上留下了焦黑的贯穿伤。

程诺的注意力始终在禺疆身上，在攻击命中之前，它身体周围的空气变得扭曲了，像水波一般荡漾着，如果激光在此时命中，恐怕无法直接伤害到它。从巨石兵的头部为中心，泥土、毒液，都被震荡了一下，向外飞溅，禺疆愤怒的双眼失神了一瞬间，扭曲的空气也随之恢复正常，激光这才得以命中。

身体上多处贯穿伤，禺疆挣扎的力度明显变小，它和巨石兵就这样纠缠着坠入湖中，巨大的重力激起超百米水柱，这两个庞然大物砸进水中后便失去了声息，湖面也在时间的推移下渐渐归于平静。司令指挥所有战士原地待命，目前所有的情况都在预料之内，按照计划，接下来只需要等待本相真人把禺疆的尸体拖上来，这次的军事行动就能以最小代价完美收官。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暗蓝色湖水再次泛起涟漪，今天的天气很好，北方的冬天寒冷、干燥，太阳半挂在空中，天上没有一片云彩，整个世界无比干净。水面如预料中一般再次波动，一道来自水底的沉闷嘶吼响起，整片达赉湖都仿佛沸腾了一般激荡着，紧接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所有湖水都自下而上涌入天空，逐渐变成大片的乌云覆盖住了整片天空，刚才还如同明镜般的世界一下变得漆黑如夜。随着湖水全部升空，沉闷的嘶吼变得尖锐，湖底的情况也暴露了出来，巨石兵的身体上长出无数石刀，将禺疆的身体切的血肉模糊、四分五裂，它的头发在此时根根竖起，眼球已经凸出眼眶，从裂开嘴巴中发出的，是生命最后的挽歌。

“所有人，赶快找掩体！”

响彻天地的声音提醒着战士们，头顶上的乌云电闪雷鸣，随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这雨像一场甘霖，滋润着这片土地。

“啊啊啊！！！”

然而这场甘霖终究来自那怪物，从天而降的水中携带着致命剧毒，还混杂着尖锐的冰锥，尽管战士们已经在本相真人的提醒下迅速躲进掩体内，但还是有一些操控脉冲能量炮的战士来不及躲避，在惨叫声中死去，冰锥将他们钉在地上，毒液溶解着他们的身体，这些英勇的战士们死状凄惨，令人心痛惋惜。

程诺和枕谧躲在两位灵魂战士撑起的空气屏障之内，他们离这些灵魂战士最近，最先受到庇护。所有落在他们头顶的雨水和冰锥都在强劲气流的作用下滑向一边，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其余灵魂战士也迅速行动，各自使用力量帮助战士们撤离。

这就是梅妖。程诺旁观着这一幅地狱绘卷，不同于异人仅仅增强了身体能力，这种怪物甚至能引发天灾进行攻击。此次参与作战计划的战士有八百名，没有步兵，全都是熟练使用重型武器的精锐兵种。而现在，在环机呈现给他的界面中，已经有超过三百名战士失去了生命体征。

随着大地震颤的轰鸣声，巨石兵带着禺疆的尸体回到了岸上，残破的石头身体在下一刻轰然坍塌，头部中的本相真人飘在空中，他双手托天，一层覆盖整个军队的无形屏障形成于双手上方，所有雨滴、冰锥都被阻挡，达赉湖之前的地狱就此结束。

无形屏障缓缓上升，逐渐进入了云层中，然后像一层布将乌云包裹了起来，本相真人手指地面上由于失去湖水而出现的大坑，从那布的底端，一道连接天地的水龙卷形成了，乌云经过净化，再次变成干净的湖水注入达赉湖。

而在这个时候，乌云翻涌，一颗巨大的眼球从云中现身，在那眼球周围，环绕着几轮布满眼睛的白色羽环，这些羽环层层递进，将那眼球包覆在其中，并且不断转动着，就像一个巨大的浑天仪。祂仿佛是被禺疆死前的嘶吼吸引而来，从那巨大而单一的眼球中竟然能看出一丝好奇，祂盯着下方禺疆的尸体看了好一会，然后看向飘在空中，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的本相真人。

“座天使！祂怎么来了。路西斐尔那家伙在干什么。”本相真人不敢轻举妄动，他有些懊恼，欧罗巴洲那边的梅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如果祂在这里动手，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

好在那颗巨大眼球似乎对他没什么想法，祂只是盯着本相真人看了一会，随后闭上眼睛，缓缓升空，在云层中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阵亡战士们的灵魂。方麟羽松了口气，依旧维持着水龙卷。地上的人们似乎没有看到这一出插曲，依旧在忙碌着。

足有一个小时，达赉湖才恢复了原本的规模，世界再次变得平静，唯有湖岸边幸存战士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仍在响彻。

只有站在旁边才能切身体会到禺疆的庞大，程诺觉得它就像一座小山，若非亲眼所见，他实在不相信蓝星上还有此等庞大的生物。那猩红眼珠还不甘地睁着，单一颗眼球，就已经超过了“东方”的大小。此时九十名灵魂战士就盘腿坐在头颅下方，方麟羽正从那颗头中抽离灵魂力量给他们，不过那就不是程诺能看得见的东西了。

枕谧兴奋地使用环机拍摄着禺疆，虽然他们被下令不能泄露这些秘密消息，但私下的拍摄还是被允许了。艾灵的那位女性好友总是喜欢把枕谧叫做科学狂人，在程诺看来，应该是科学怪人才对，虽然学术上的天赋不算强，但枕谧总是对这些新奇的东西抱有浓厚兴趣，这也是普通人的浪漫。

“实际看过了这东西，你有什么想法？”方麟羽双手负于身后，问道。

程诺这才注意到方麟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看着禺疆的猩红眼球，轻声说：“实话讲，杀死它的过程比我预想中的简单。”

方麟羽笑了笑，“是啊，有军队配合，这种伪梅妖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禺疆虽有水神的称号，曾经也不过只是人类而已，终究无法超越人类的极限。”

“梅妖，我是说那些真正的梅妖，也像禺疆一样存在于人类的历史中吗？”

“是的，世界各地的神话体系，几乎都有对这些家伙的记录。”

“祂们从何而来。”

方麟羽摇头，“我只知道祂们是一群天外来客；天庭还在时，诸位天君曾尝试与梅妖交流，可无一例外的全都失败了。祂们不似人类，没有情感，只是一群拥有强大力量的野兽。”

程诺心中凛然，天庭果然是存在的。他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真人，审判日这个词您是否知晓？”

“当然，既然你知道审判日，那自然知道那则预言。世界会在十二年后毁灭，2113年，这是人类最后的期限。届时梅妖会引发足以摧毁整个世界的灾难，以毁灭整个人类文明。”

“可祂们不是需要人类的灵魂吗？”

方麟羽笑了，他笑得有些癫狂，“方舟！那群自私自利的家伙！自会带着文明的火种重建人类社会！为祂们提供一个又一个果园！而我们只是扑火的飞蛾罢了！”

程诺沉默了，方舟，又是一个传说中的名词。世界的真实在他眼中越来越虚假，虚构的东西反而成为了某种现实，在人类的前方，到底有什么在等待着。

方麟羽拍了拍程诺的后背，他已经恢复了原本温和的样子。一股无形波动顺着他的手臂传入程诺的头部，没有引起任何人发觉。他开口说：“总会有办法的。”

程诺和枕谧在第二协助团又待了十天，临走时他将那枚杨文斌的徽章交给了方麟羽。两人仍然乘坐飞梭，径直向着来水市驶去。他们本次出来调查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们只是普通人，仙人，哪怕灵魂战士，都不是他们能够触及的层次。回到来水市的岗位，守护一般民众成为了他们新的目标。

离开漠北省的范围，枕谧回味着这一路上拍摄的视频和照片，他快速翻阅着，在那张方麟羽脸色凝重地凝视天空乌云的照片前停了下来。顺着仙人的视线看向那片乌云，那里什么都没有。

真人在看什么？枕谧用了各种手段，和他猜测中可能有某种存在干扰了相机的情况不同，照片没有丝毫变化。他忙活了半天一无所获，叹了口气，决定放弃了。盯着方麟羽看了一会儿，枕谧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扭头向不知在想什么的程诺问道。

“说起来，灵魂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