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登场（1 / 2）

一幕幕混乱的黑白影像如同电影一般在眼前闪过，谁人的呼喊声伴随着悠悠钟鸣不断响彻在“我”的耳中。

“神明降临世间的时候，你会做什么。”

铛——

“咱们都要死了！咱们都要死！”

铛——

“我们将成为新人类！”

铛——

“人性的丑恶需要被清除。”

铛——

“失败了。都失败了！到底怎么回事？！”

铛——

“程诺，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铛——

“去吧。去拯救她。”

铛——

透过眼皮似乎能看到几束圆形灯光，当呼吸到第一口空气的时候，影像和声音纷纷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虚弱但又极尽温柔的女声，本能似乎在催促着身体做出一些反应，就这样，“我”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2075年7月26日，生命诞生了。

……

在“选出一个人生中最想回去的时刻”投票中，学生时期获得了最高票数，这反映时下人们的精神追求仍然与半世纪前的那个时代高度相似。根据学者的研究，学生确实是一个美好的时期，他们拥有亲密的好友，怀揣着初恋的情愫，青春活力也是人生巅峰，并且由于认知和阅历上的差异，他们眼中的未来总是光明耀眼，能够无忧无虑地过着每一天。可惜现实世界无法做到时光倒流，人类永远无法逆时间线行走。但现在，随着虚拟沉浸技术的发展，人类的这一愿望能够以另一种方式得到实现。

程诺侧头安静地趴在课桌上，相比起老教师昏昏欲睡的讲课声，眼前这张文静淡雅的面容更能提起他的兴趣；他只是这样平静地看着她。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程诺打了个哈欠，引得她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她轻轻笑了一声，似是嗔怪地说：“你啊，有来校园体验的时间，不如去好好睡一觉呢。”

“这也是享受生活的方式。”胳膊传来的麻痹感让程诺有些不舒服，不得已换一只胳膊枕着。

这样的谈话让程诺想起了现实中自己的学生时期；当他还是一个孩子时，程诺的生活就被学习所填满，除去正常的上学时间，假期里也被迫参加了各种各样的补习班。所以程诺不喜欢学校，但和她做同桌的那几个月，他渐渐喜欢上了去学校的日子，每天都期待着上学时间到来。

程诺不是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在进入学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过这个女孩。直到在命运安排下，她成了他的同桌。也许程诺生来是外向的，他曾经也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和名义上的朋友肆意欢笑。但家庭的教育让程诺提高了交朋友的标准，同时无尽的学习侵占了他几乎所有的个人时间。程诺脸上的笑容慢慢少了，性格逐渐变得有些孤僻，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

她像是一束阳光打进了程诺布满阴霾的心，她不会说他的兴趣是不务正业，不会刻意避开他，只有她默默地支持着他。但程诺明白，她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样子，所以他没有把心里的情愫表现出来。

那一段平平淡淡的时期，也是程诺最开心的一段时期，他和她虽然只是同学，甚至称不上朋友关系，但即使只是在她身边默默看着她，心里也会感到非常温馨、满足；所以后来和她分开的那一瞬间，程诺能感受到的只有巨大的失落。

“喂——。”轻声地呼唤将程诺从思绪中带回现实，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摆动着的青葱小手；一股冲动涌上心头，程诺一把抓住了面前的白玉，她没有预料到程诺的动作，惊呼一声，引得周围其他人向他们两个投出怪异的目光；老教师推了推眼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象征性地干咳两声，“某些同学注意一点，学校里禁止早恋。”

她羞红了脸，连连向周围的同学们道歉；手上用力从程诺的禁锢中挣脱开，在他的肩膀上狠狠锤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程诺也有些尴尬，她的手像艺术品一般漂亮，平时他可不会有这种莫名的冲动；他答非所问的说：“想你到底是谁。”他随口一问，也没指望眼前的姑娘能对他说实话。

“我是艾灵啊。”她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依旧轻轻笑着，乌黑的眼睛闪闪，直直盯着程诺的眼睛，发射出名为真诚的射线。

程诺被艾灵盯着有些拘谨，只要在她的面前，程诺就会产生无法控制的胆怯感，思考能力都会下降，直到现在他也没完全克服这种心理障碍。艾灵的回答没有出乎程诺的意料，这是当然了，每次她都这样回答！

没有再理会这个姑娘，她来参加校园体验项目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第一次得知艾灵登入《梦乡》的消息以来，程诺就跟随着她参加校园体验项目，一直在观察她，可他仍然没有调查清楚艾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了，艾灵不可能在这里。

“毕竟，真正的她已经……”

“嗯？”艾灵疑惑地看着程诺，“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程诺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来这里，只是来参加这个校园体验项目的吗？”其实在这里度过的这些日子，程诺已经享受起了和她每天上课的时间，虽然还不能确定眼前人的真实身份，但她有着和艾灵一样的面容、声音和性格，这在使用现实身体数据的《梦乡》里有着非凡意义，他宁愿相信她就是真实的艾灵，如果可能，之后每一天他都想见到她。

“我是来见你的。”艾灵眨了眨她那会说话的眼睛，她的回答让程诺有些出乎意料；程诺看着她的眼睛，努力想从中看出一些什么，可他一无所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程诺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很快一股困意涌上，他睡着了。

艾灵盯着程诺的睡脸，眼中透露出一股疲惫；目光环视这间教室，慵懒的午后，上世纪初的教室——木质桌椅、黑板粉笔、深色地砖和摇摇欲坠的窗户，还没有课业压力，哦不，即使有，这也是最美好的场景，无数人梦想着回到的时光。这里的环境让艾灵十分享受，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松一些。艾灵和程诺其实并没有上过这样的学校，他们的学校是更为现代化的结构；校园体验是大热门项目，尤其在老年人中非常受欢迎，现在，她也理解了其中原因。

轻轻地出了口气，艾灵脱下身上的羊毛外套给熟睡的程诺盖上，虽然这样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意义。“我该走了，程诺，你要保重。”随着艾灵的言语，她的身躯逐渐变得淡化、虚无，消失在了空气中，随之消失的还有刚刚盖在程诺身上的衣服。

程诺再次睁开眼睛已是一片黑暗，只有窗外昏暗的灯光略微照亮了空无一人的教室。伸了一个懒腰，看着邻座的空座位，一种异样的情绪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过情绪的存在了，自从艾灵出事以来，他的心就如古井一般波澜不惊；但奇怪的是，在《梦乡》里和这个不知来历的“艾灵”待在一起时，消失的情绪又会重新出现。

“指令：链接结束。”随着程诺的言语，他的身躯化作点点微弱的光芒，逐渐分解、四散，最终归于无形。

枕谧一直在等待，不，他不是在等程诺；面前屏幕上闪烁着微弱的荧光，枕谧死死地盯着某个角落，荧光的颜色在一瞬间发生了变换，枕谧猛地拍下按键，巧合的是，就在这时程诺推门而进，门撞在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吓了枕谧一跳。屏幕的荧光也在此刻变回了原来的色调。

“啊——！今天又没抓到！”枕谧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苦着一张脸，发出不满的声音，“喂程诺，我说你进门能不能轻一点？”

程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看起来总是这样一副平淡的样子。“我早就想问了，怎么你打游戏的时候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你懂什么？”枕谧气不打一处来，“那可是闪光的，这一作的闪光稀有程度可是前所未有……算了，跟你说也没什么用。”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摊在椅子上。

“说正事吧，今天还是没有访问记录吗？”

枕谧整理心情坐了起来，他从电脑上调出了一个窗口，“看吧，自始至终都没有艾灵的任何数据，在你旁边的这一坨数据，跟空气也没什么区别。”

“她不会是你幻想出来的吧。”枕谧目光诡异的看着程诺，即使是程诺也被他看的有点不自在。

“你不是也能看到她吗？而且第一次在梦乡见到她的时候你也找到了接入记录。”

“那倒是，不过网络属地未知，数据构成有点奇怪，生物监测系统没有运行。”枕谧吃了块糖，接着说：“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观察这个艾灵，可还是一无所获，这样耗着不是办法，说不定哪天她就不去梦乡了呢。”

“也许是有人在故意掩盖她的行踪。”

“程诺。”枕谧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对艾灵看得重，可她已经……而且我们也有自己的任务，上头今儿早上下发通知了，咱们要是再不开工下个月可能要被判定为无业人士了，到时候去了暮城，我是无所谓，可你还怎么调查艾灵的事？”

程诺陷入沉思，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耗着；好吧，明天就不上线了，你帮我看着点梦乡，我今晚就去暮城。”

枕谧点点头，“对了，杨哥联络我说上头紧急通知把他和他的班子调到水门市的部队去了，今天下午刚走。”

程诺有些诧异，杨文斌的班子是来水市的一支机动调查队，属于特殊部队，活动范围大，主要奔波在晞城间执行任务；和驻守水门市的国防军完全是两种风格的部队，他想不到需要把杨文斌调过去的原因。

“我劝你别想那么多。”枕谧看出了程诺的疑惑，“上头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喏，这是杨哥临走前送来的东西，叫我给你的衣服里装上。”他拿出一块长条状的金属物件，手指粗细。

“这是什么？”

“杨哥说这个能保护你的脑子，没有设备我也看不了这东西的结构。你把它贴在头盔的后脑位置就行了，自动的。”枕谧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把长条扔给了程诺。

程诺把玩了两下金属长条，触感像玉石一般温软，这不禁让他更加好奇这东西是什么做的。他对枕谧说：“你今晚可别睡着了，一段时间没去，说不定还需要你的帮助。”

枕谧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程诺关门走了，他的眼睛眯起来，杨文斌临走前特意叮嘱他出任务之前一定要让程诺带上金属条；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暮城里恐怕有什么正在发生，“又要不太平了啊。”

自从第三次信息战争以来，世界人口锐减至二十亿左右，原本在高速发展时代建立的众多城市随着长达三十年的战争而逐渐变成了荒城，大量的人口涌入仍在正常运转的城市；蓝星联合将这两种城市定名为暮城和晞城，以便统一称呼。暮城中的人们依靠蓝星联合发放的补助物资生活，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须品以外，蓝星联合还为每个登记在册的无业人员发放了一台梦乡终端，正是由于此项策略，使得近乎无人管辖的暮城也几乎没有犯罪事件发生。当然凡事总有代价，不需要工作就能享受到的福利，代价是无业人员不得在晞城生活，而梦乡终端需要电力和网络才能够使用，因此绝大多数的无业人员选择居住在暮城中。

程诺悠闲地坐在高速行驶的飞梭中，这是一种新型电车，支持悬浮行驶，最高速度可达三百公里每小时，飞梭的行驶完全由车载AI负责，如有需求也可以切换到手动驾驶。程诺不紧不慢地吃着他的晚餐，一碗面条搭配两碟小菜，不算丰盛但足够饱腹。

他的工作是负责一片区域内暮城的设备维护，主要是保证暮城内发电、供电设施的正常运转。政府不想放弃任何一座城市，自2047年信息战争打响，信息核弹的出现一度使得世界经济体系全面崩盘；沿海地区的几十座城市在战后率先恢复国际贸易，因此才能在战后短短几年内就完成重建。而内陆地区则没有那么幸运，人口的大量减少加上大部分人涌入沿海城市，使得内陆地区的城市全面停转。

“尽管如此，现在暮城的情况也比战争刚结束时强太多了。”半小时后，程诺已经到达了沐州市高速公路收费站，高速公路还保持在2045年的状态，由于年久失修，传统汽车已经无法正常行驶。收费站无人经营，已经变成了路标一般的象征性存在，程诺一路畅通，驶进了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