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翻天(1 / 1)

张鸿儒对青衫书生惊为天人,立刻长跪不起,肯求仙人收入门下。书生感其心诚,又是个重情义之人,虽未曾收徒,但是也给了个跟班的名头,自此就算是半个门人弟子了。

经过此役,张鸿儒心性大变,将马帮生意交给了其他兄弟打理,不再热心于红尘俗务,专心跟随先生行走四方。奈何天资有限,始终未能窥得修行法门。约十年后返回故乡,却成就了一身风水堪舆的本领,晚年也算安稳,更是重新修葺了祖坟,利用风水之术,改善血脉灵根,盼望着后人能有个修行的可能。

后来才得知那书生正是南山书院的郭院长,更是不知怎么的,郭先生又成了柳有才的师傅。所以张家二太爷虽然和柳有才年龄相差巨大,却实打实的算是有半个同门之谊的。这柳有才在堡子里,尤其是在张家,其实身份高绝,也正因如此,才能放着自己柳家的破宅子不住,反而住在张家祠堂里,而且还不被非议。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张二太爷鸿儒先生弥留之际,柳有才尚未出世,故而此二人实则没有直接交集。倒是郭老先生一身青衣,亲自来探望过一番。临行之时,手指鸿儒印堂,亲自为他续了一命,说有三年。并留下了这面“风语”给张鸿儒做传世之宝,只说将来张家的后人如果有能修仙之辈,必能感应,此物应能给予莫大帮助。

老太爷深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亲自画图,寻得能工巧匠,就把一面盾牌伪装成了天井盖子,也算巧夺天工,给了张家近百年的庇护。三年后老人果然含笑酒泉。而修仙一事,便成了张二太爷这一脉最大的心愿和秘密,可惜连着三辈人,算上张文武都丝毫没有修炼的资质,张老爷子一直深以为憾。直到有了张拾,老爷子看到了希望,按照他的话说,可以无愧祖先了,哪怕明天就死,也是值了……

张拾没想到,自己和柳先生居然有这么深的渊源,难道一切都是天意么?张拾不敢这么奢望。摸了摸胸口那块硬邦邦的物件,一种心意相通的感觉瞬间在心头涌起。风元素都开始在身边凝聚,仿佛随时都可以腾空而起。张拾知道这只是错觉,离真的能飞行还不知道差了多少个十万八七里,但是这种元素的亲近感,绝对不是“天赋”这个词就可以涵盖的。人体本身就是奇妙的宝库,复杂无比,对某种元素产生了彼此的亲近感,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绝对罕见。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一切都只能等到柳先生回来再问个究竟了。现在,还是收起心思,安心的读圣贤书吧。张拾暗暗握紧拳头,掌握了御器术,加上这面“风语”的加持,自己总算是有了一点点自保的力量,不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夫俗子”了。

没想到,没等到柳先生回来,反而在几个月后,来了一群群大批的外乡人。他们高举着红旗,排列着整齐的队列,像是昭告天下般,宣示着自己的到来。大有我看到、我来到、我征服的气势,高呼着:Veni,Vidi,Vici的口号。这些人们有各式各样的装扮。有金发碧眼的洋人带队,也有手持精密仪器的貌似很有学问的人混杂其中;更有自称是安西大城来的所谓工程队,驾驭着喷薄滚滚浓烟,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宛如一座座小山般巨大的钢铁机器。机器上随便一个部件就比一个成年人还要高大。乌泱泱的人潮,一下子就把个小堡子完全淹没,人口一下激增数十倍。堡子里的老乡们,彻底懵了。

外乡人们,以完全高人一等的姿态开始指点江山,规划这片土地的未来。以老堡子为中心,人为划分出了若干个大致呈方块状的区域。把大地像蜘蛛网一样划分开来。

人们劈开了大山,修起了大坝,拦住了河流,碾平了成片的庄稼地。那东沟的大坑自然也不能幸免,直接被用混凝土填平,变成了路基。尘土喧天中,一个个山谷被硬生生夷为平地,东山不再撑托太阳,西山也变成了一片无边的平原。成片的楼宇,各式的建筑,在原本千百年来都是山川农田的地方拔地而起。人们没日没夜的疯狂工作,灯火通明,日夜不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他们还活着。堡子里随处聚集着收工后饮酒高歌的人们,喧闹的人群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会一直闹腾到深夜才渐渐散去。平静的小山村,一下子,成了一片巨大的工地宿舍,源源不断的向四围不断输送着歌声嘹亮的队伍。又同时不断吸纳着满身疲惫的人们倦鸟归林,回到她温暖的怀抱。

张拾极度怀疑,柳先生回来后还能不能找到自己的家。至少自己每天出门都有迷路的感觉。一不小心,就会掉落尚未来及封顶的暗渠,或失足踏入未干透的水泥,留下岁月也无法磨灭的足迹,引来工人的怒喝。本地千百年来居住的居民,不论身份高低,一夜之间全部有了一个统一名称“乡巴佬”……面对数十倍于己的,有组织的外乡人军团,本地人只能选择隐忍,任人肆虐自己的故乡,毫无反抗的斗志。

当然,也有一部分本地人混的很好,日子过的很开心,愉快的接受了新时代的改造,比如张家的老爷子。张老爷子近来也不再为自家的所谓扩张大计操心了。自家小工程反而早就都停止了。看着眼前草房、猪圈甚至临时扎起的栅栏上那些或大或小,用红色的颜料简单圈起来的一个个潦潦草草、歪歪扭扭的“拆”字,满眼都是幸福。张拾感到困惑不解,明明自家辛辛苦苦新修的篱笆大院,还没盖完就这么给拆掉了,爷爷不但不生气,还异乎寻常的配合。每天忙着接待各种外乡来客的代表,最多的时候从清晨接待到深夜,真正是脚打后脑勺,忙的不亦乐乎。年过半百略微伛偻的身躯,居然一天天挺拔起来,眼睛里的光彩日盛一日,大有老树回春的意思。人类,真是奇妙的生物。

张文武因为家学,好歹识得文字,肚子里有二两墨水。在堡子年轻一代中也是有威望的兄长似的人物。在自家老爹的指示下,很快就拉起了本家族姓的所谓“文武全能施工队”,专捡外地人干不过来的工程活计做。很快就弄的有声有色,风生水起。不久又被一个戴着眼镜的安西来的大人物看中。一通招揽之下,又经过了什么文化科考,就变成了铸锻工厂的正式工人。颤抖的双手接过崭新的“城镇户口本”,从此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彻底告别了农民的身份,加入了伟大的“工人阶级”队伍,有了稳定的月俸。又因为心灵手巧,踏实肯干,还是个“副组长”。乡里人都传,说张文武是吃上了皇粮,有了铁饭碗。引得十里八村的人们羡慕不已,纷纷效仿报名应聘。甚至有了媒人来家里提亲,黄花大闺女为了脱离农门,也不嫌弃文武是个二婚带娃的。只是文武都给拒了。张老爷子对此不管不问,漠不关心,反正有孙子了,儿子爱干嘛干嘛去吧。每天都在忙自己场面上的大事,哪有心情管这些小事。而张拾也是尽量对外界的纷纷扰扰做到不理不睬,专心攻读圣贤书。心烦的时候就去河边转转,看看热火朝天的工地,倒是也蛮有趣。人气一旺,什么山精鬼魅,早就跑了个没影,连大山都被夷为平地,何况那些区区生灵。张拾心下对人类工业文明的破坏力不禁暗暗乍舌,连肉眼凡胎的普通人都能借助所谓“科技”的力量,移山填海,这个世界还要不要再疯狂一点?普通人掌握了远超自己认知能力之外的力量,难道还能是件好事?真不知道这些外乡人的头人都是怎么想的。“疯狂”,就只有用这两个字来定义了。

张拾后来才知道。这赫斯文为首的探险队,不但在脑山里发现了无数密藏、矿洞、天材地宝,居然还发现了一个地下的隐秘洞天!而且这个地下世界无比广袤,除了没有会活动的生灵,竟然有着自己的日月星辰,山川大地,辽阔得完全就是另外一方世界。只说赫斯文等人根据图鉴寻找龙脉,不慎失足坠入此洞天,居然下跌了半个时辰都没碰到底。此洞天绵延地下不知几十万里,一个方向甚至横穿了亘古不变的大雪山地下十万里,直达漠北,通向敦煌沙海。探险队经历了九死一生,最后才侥幸从万千洞窟之一爬出,得以重见天日。至于是哪个洞窟,已被列入最高级机密之列,常人不得而知。问都不能问。

从此天堑有望变成通途。人们日夜烧炼钢铁,甚至高价收取了当地百姓的锅碗瓢盆。火光和烟尘映的夜空都红彤彤的灿若朝霞,无休无止,分不清白天黑夜。所有人类,不分种族,不论性别,都夜以继日的兴奋着、狂躁着,自以为幸福的拼命劳作着。一个一心修仙的人,内心与这个世界的落差巨大,格格不入。张拾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调整一下,时常做做心理建设,免得陷入真正的“疯狂”之中。要不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这“大隐”别的不说,仅凭心理素质一条,就不知带甩那些“小隐”多少条街了。张拾心下叹服,又感于造物弄人,哭笑不得。

最终,随着大地的轰鸣颤抖,一条下垂了足有数万丈的巨大钢索探入洞天腹地,一座人力打造的天梯将洞天世界和现实世界紧紧结扎在一起。随之而来的是更加高潮的兴奋。无数资源、宝藏得以现世,引得人们几乎失去理智。这其中,尤其是那取之不竭的黑色泉水,惹得洋人们尖叫发狂,彼此撕扯着对方的头发,来宣泄心中的亢奋。也让安西城来的“专家”们手舞足蹈,口中大呼“奥利奥”,穿着衣服就跳进盛放着浓稠黑水样品的大铁锅中,手舞足蹈,疯狂的亲吻脏兮兮的铁锅。

当地人再傻也知道,这下,真的找到宝了。老人们更是感到肝颤,这天,要彻底变了,属于自己的时代,一去不返。

消息像暴风一样传了出去,安西城很快来了真正的大人物,前呼后拥,身边几百个膀大腰圆的保镖还有那十几个让汉子们直流口水的妖娆职业装女秘书,熟练的将大人物和普通人远远的分开在两个世界。张拾像看春节的社火表演一样裹在人群中期待了半个晌午。耳畔隐约听着大人物絮絮叨叨不断的说着什么,眼睛看着两旁猎猎翻飞滚动的条幅、字幕发呆,单独看每个字好像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就是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感叹自己文化水平还是低,还要努力学习。隔的虽然不算太远,一座人潮人海,也愣是没看清大人物究竟长什么样。是否三头六臂,无所不能,绝对睿智,永不犯错,这些就更是都不得而知了。

紧接着,无数武装到牙齿的成建制的正规军队,在当天就开拔入驻了深山,用最快的速度封印了洞天。并对外宣称要有计划的开发,方无愧于此先人们留给后世子孙的无尽余泽馈赠。并拿出了大批墨迹未干的“正史”——《山海经外传》,如漫天雪花般抛洒向人群。其中第一百二十回的内容,充分并有力的证明了一件事实:此地洞天自古以来就是安西人所有,乃是祖宗基业。如今,在沉寂千年后得以重见天日。这洞天的每一寸空间都是值得安西军民用生命和鲜血去捍卫的。唯有如此,方能无愧于祖宗基业,无愧于后代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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