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先生(1 / 2)

“先生”这个称呼,古来有之,早在战国时期,世间年长而有学问者,即被尊称为先生。因此,战国时期诸子百家的书籍中,就到处可见对话中称对方为先生。

而柳有才先生更是一位标准的好“先生”。

柳先生孑然一身,也算是堡子里的人。父母早亡,穷的叮当响,更加的无儿无女,只是打小就聪明伶俐,早年间被南山书院的郭院长看中,收为弟子。除了负责郭先生日常打扫,倒是也顺便做起了读书人,十来岁就中了贡生,也是一时风光无两的人物。说起来,与如今他对待张拾的做法,恐怕是如出一辙。只不过天下大事,风波诡谲,大潮之下,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断了读书种子的仕途梦,科举制度被深深的埋葬在了黄土中,随风逝去,再也不得回。

可按理说,好歹混了多年衙门口,不应该穷到这副光景才对。要不是张老爷子赏识,他连祠堂都没得住。至于柳家祖宅,常年无人打扫居住,多年前便已经坍塌了,破落的院子里,蒿草长的比人还高。据说有人看到曾经有野兔子居中做窝,柳先生就宣称那是他的家兔。可兔子这东西,野性难驯,还擅长打洞,自打柳先生扎起篱笆,打算圈地饲养后,没多久就打了地洞,跑了个干净。柳先生倒也豁达,大门一锁,再也没去看过那四处撒气漏风的土坯房子一眼。按他的说法,“我辈书生,受得起清贫之苦,禁得住富贵之腐”,这么摇头晃脑的时候,还喜欢捻一捻那一撇稀疏的八字胡。

据说柳先生早年间也曾有过相好,正是老柳家房后邻家的妹子。二人自小青梅竹马,只是对方家里嫌弃他穷酸一个,还死要面子不愿意入赘,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天天的绷着一副读书人的架子,其实农活根本干不动。废物一个,死活看不上他。最后更是嫌弃他骚扰不断,一双小儿女动辄要死要活,邻家翁一赌气,也是担心二人私奔,干脆将闺女远嫁到了漠北千里之外,彻底断了柳先生的念想,如今怕不是早就成了三五个娃的娘亲了。据说当年先生望着那敦煌客抱得美人归,官道黄沙掩映之下,直偷偷目送至人影渺无,先生却早已泪流满面。

但是柳先生确实是矜持的,从来不去学生家里打秋风,衣服用具都是自己跑去河边洗。当然顺便也少不了和洗衣的小媳妇大姑娘眉来眼去一番,打情骂俏一阵。皆都是嘴上把式,谁都清楚,任谁也再进不了先生的心。

岁月就在清晨的扫洒和《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中平淡的度过。张拾除了每天自己吊砖练字,做基本功。便是跟随先生读书学文,评悼先古圣贤。柳先生肚子里的货自是不少,随着学堂弟子逐渐长大,学子也越来越多,便不再如初始时那般严苛。时常也给小童子们讲讲故事,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甚或《荡寇志》,也算其乐融融,师生情谊日深。《论语》、《中庸》、《大学》、《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所有经典逐一开讲,张拾被博大精深的学问深深吸引,如痴如醉,几乎不能自拔。这种平静的日子,维持了整整三年。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荒诞事。

张连贵是张拾的堂叔,更是个跑山的角色。平时挑着货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据说徒手可以抓狍子。靠的就是双腿脚麻利。端的是个踏实人,一副好身板,真正的飞毛腿。因为如此,张拾便时常央求连贵上山路时,顺便抓些小鸟雀,回来养在鸟笼中,仔细观察。这对连贵来说,举手之劳。小张拾也不祸害生灵,逗玩几日,也就放生山野了。连贵也没有子嗣,单身汉一个,对族中这书名远播的谦谦小君子,自然是喜爱非常。因此一来二往,叔侄关系非常融洽。

这一日,因为在县城饮了几杯,张连贵快回到堡子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连贵也无所谓,这条从县城到堡子的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年,路上偶有行人,也没有不认识的,都是熟人。

堡子南面,官道旁的东沟,传说当年大禹王治水之时,途经此地,便劈开了东山,让洪水可以向东而去,不再涝泽一方。如今水势压根看不见,地上一个丈许方圆的大洞倒是赫然在目。其实都是夏天雨季山洪冲击所致。惹得出入堡子的路只能绕一个大圈。倒是也不至于修个桥,没太大妨碍,毕竟还是没钱,绕一下不打紧,堡子里的人都习惯了。就是外乡人难免会觉得别扭,一旦走夜路或者雪天,容易掉坑里。张连贵自是仔细打量过这个大洞的,深也就一丈左右,白天阳光能照到坑底。坑底细沙中有几个泉眼在汩汩的流着清水,汇成一条小溪流,几百米后就流入了那条环绕堡子的胜番河中了。偶有村民盖房,还曾从这里取沙。后来被张老爷子禁止,说是取沙会松动地基,这坑会变得更大更深,再有人掉进去就该出人命了。

只是,此时在黄昏的光线中,这个平时习以为常的大坑,竟给了人一种深不见底的错觉。

连贵捏了捏怀里的两块“袁大头”,不禁喜上心头。这一年没白干,给几个金发碧眼的鬼佬当个向导,居然有“袁大头”拿。至今已经攒下十五块了。这么下去,年底就可以托个媒人,去房后二响家里提亲了。想起二响,脑海中浮现出她那红扑扑娇羞的脸蛋,微微发烫颤抖的白藕似的身躯,连贵不由得心头一阵躁热,连着吞了几口口水。脚下也变得轻快起来,浑身好像一下子就有了使不完的劲。

张连贵顿感快意无比,想借着酒劲在这无人之处长啸一声,抒发一下内心的畅快。一声清啸尚未发出,突然之间,酒劲上涌,喉头一阵翻涌,忍不住却要呕吐出来。急忙跑到大坑边上,蹲下身,对着坑底一阵干呕,吐了个稀里哗啦。刚想起身,心想这老锅头子青稞酒,号称“神仙不落地”后劲可真大……不小心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大坑,脑袋好像撞到了什么,眼前一黑,便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贵悠悠转醒,但是常年行走山野的敏锐使得他本能的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并且保持原有姿势不动,假装依然在昏倒中,心下却开始仔细倾听四周环境。不对,确实感觉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紧紧的注视着他的眼睛,而且凑得非常近,几乎脸贴着脸。虽然不敢睁开眼,也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但是连贵就是觉得,只要微一抬头就能撞到对方的脸上。

“起来吧,别装死了。”突然响起的近在咫尺的一道话语,差点把连贵吓死。

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忙睁大了双眼向前望去。

“柳先生!”“你在这扎闹求啥呢,差点吓死老子!”连贵顿时大叫。

“放你娘的屁!老子肚子不舒服,正找个僻静地方出恭,就听见头上你个怂货鬼叫,然后就被臭烘烘的东西洒了一头,还没提好裤子就又被你个怂货直接砸到头上,你还恶人先告状,我就呸!”柳先生憎恶的看了一眼连贵。抬脚狠狠的踹在他的腰上。

连贵听到这里,顿时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两个单身汉大眼瞪小眼的诡秘安静了片刻,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连贵马上就又是一惊,急忙下意识的看看身上,嗅了嗅。还好,没有人粪的迹象,心下稍安……偷偷摸摸怀里,顿时心也安了。那圆圆的,薄薄的,硬硬的触感,不是“袁大头”还能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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