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1 / 2)

秋黄的叶子已经铺地两层,厚如盖被,人踩上去时响起一阵吱呀声,韩昌民的脚下时不时的响起碎叶的声音,来回的踌躇迈步,响声阵阵。

灰色的墙瓦间冒出的几株杂草似带不起入秋的生机,只被秋风吹起疏落的声音,草木深深,韩昌民这才惊觉原来方庭院已有三载春秋了。

木轴转动带起重物碾地的声音,一身浅白的少年在门口与他对望,深色的眸子里闪过的惊讶让韩昌民难以捕捉,少年低低的唤了一声,“父亲。”

韩昌民被这一声惊得没有由来的局促,他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几欲张口又没有泄出一个字音。

“父亲要进来坐坐吗?”

少年转动木轮侧过身,眉目沉沉的看着韩昌民说到。

韩昌民错开两人的视线,嚅嗫了一句“好。”

木轮转动的拧扭声很大,似乎是承轴间的不齐互咬。

韩昌民迈进了这个黑漆漆的屋子,明明秋意高悬的季节,这里却处处透着萧条,他坐在屋里唯一的软塌上,被冷风吹了脖颈,激得一凉,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窗户的扉页坏了只用一根麻绳掉着,位置不高所以遮下不遮上的漏着风。

韩昌民接过少年递来的水杯想饮口水时却发现是凉的,他有些恼怒的皱起了眉头,“韩琅,你真想一辈子都躲在这院子里不见人了吗?”

韩琅推动身下轮椅的动作滞了一下,“父亲。”

韩昌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我知道当年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但这都过去三年了,你心里的怨,也该消下来了吧。”

韩琅收回了要去调整木轮的手,“父亲觉得这三年,是我在闹脾气?”

“难道不是吗?你躲在这天一院中不肯出门,就连年节也不肯出来,明明还未及冠却给自己取了个叫“有缺”的字,你不是在耍脾气是在干什么?”韩昌民逐渐加重了语气。

“字是老师……”

“算了,我今日也并非是来责问你的。”韩昌民打断了韩琅的解释。

“你干祖父替你说了情,让陛下点你做了提制院少正(编撰的官职)。”

韩昌民说完见韩琅没有反应,有些不满的皱了眉,“从五品的官,你不开心?”

韩琅没有说话。

这让韩昌民有些不悦,“你到底愿不愿意走出这破院子,你是我韩昌民的儿子,就算你断了腿,可这京城里的人谁有轻看你一丝一毫了?”

“京城里残缺不全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平头百姓就算是断手断脚也肯劳作过活,你一个勋贵之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韩琅端正着身子看他,身上的浅白衣衫堆叠在轮椅上,像昙花坠蕊,“父亲是想要我如何?”

韩昌民将怀里的敕书扔到了桌案上,“这是签盖的御笔印章的敕书,我替你去拿了,明日卯时前你记得去上任。”

韩昌民说完便起身要走,韩琅唤住了他,“父亲。”

“怎么了?”

“提制院那边我会去任职,但父亲以后不必再踏足天一院了,像这种传话的活可以让下人来。”

韩昌民生得高壮站起时一下遮蔽了外间透进屋里的光,背过的光线勾出了他魁梧的轮廓,他俯视着置于暗中的少年,昏暗的光线只映出丁点的轮廓,“你觉得委屈了?这些年,不是你一直为了那件事耿耿于怀?”

“我从未因为那件事怪过父亲。”

“那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父亲劳累,不必多为我操心。”

静默之间,只有光中飞尘翩跹。

韩昌民看着还低着头的韩琅只丢下一句“韩琅,你是我儿子。”

杂草丛生的院子在他的离开后又重新归于沉寂,韩琅勾着嘴角露出一个旁人看不懂的表情。

他收回了视线,侧着身子努力伸手去够木轮中轴卡住的枯草,触到枯草后他便发力的将枯草扯了出来,枯草的锯齿深勒,割伤了他整个掌心。

血水顿时汇聚成珠,沿着掌丘滴落在地。

疼的。

红色。

是满眼的红色。

他一下想起了三年前的上元节,鲜血盖住了他整个眼睛,铁杵一声又一声敲碎了他的腿骨,尖锐又暴鸣的碎裂声从他的耳边炸起,他拼命的挣扎要反抗,他死命的掐着那个要打断他双腿的人。

恨,恨杀之无用,只得白白的问为什么!为什么!

“砰”的一声他听见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他惊的抬头。

是外间的柿子掉了。

砸在地上,滩成一片鲜艳的颜色。

女子收回落在楼下柿子树上的视线,捏指在棋盘上落下一白子,“你让他入局,岂不是羊入虎口?”

“羊?”

男子抚了下短须,“我瞧着不像。”

女子轻笑一声,“我好不容易打断他的腿让他像只鹌鹑一样缩在家中三年,如今你却把他放出来是什么意思?”

“蛰豸之虫能溃千里之堤。”

男子落下黑子,末尾收官,白棋气短。

女子收起了刚刚的笑容,指间棋子轻轻的敲击着棋篓,发出玉质清脆的声音,“犬齿未生,你想让他死?”

“这么多年了,你依旧未变。”

“越害怕什么越喜欢作什么势。”

女子愤怒的起身直接将棋盘掀了出去,“你这老匹夫,当真不怕我弄死你?”

满地的棋子落如散星,呤叮声碎,男子没有说话的起身,仍由棋子随着衣摆掉落,再次响起叩玉之声,“三局已定,你输了。”

女子看着男子逐渐离开的背影,愤恨难平的用力捏住了其中一颗黑子。

指节之间棋子冷硬,她忍受着棋子带来的硌感,如鞭在喉。

不该在棋盘上的子,就该出局。

“咚”的一声,棋子坠空落地,碎成纸上墨点。

纷亥的上冬,日短夜长,离卯时还有一刻的时间,天黑沉沉的,掌着钥匙的杜争皱着鼻子吐槽了一句,“什么玩意这么臭。”

杜争一边抱怨一边点燃室内油灯,抬眼就看到了前面桌案上趴着一个人,东倒西歪的酒坛让杜争一肚子的火,“不是,你们在提制狱喝酒就算了,喝完能不能收拾一下,一堆犯人就够臭的了,现在还弄得到处都是。”

杜争摇了摇还躺在桌案上的人,“喂,起来了!”

摇了两下那人没什么反应杜争更加不爽的把人拉扯了起来,“起来了!”

韩琅已经到了大理寺的门口,值守的椽吏见到韩琅递过来的敕书后明显的脸色一变,“胡…胡司直。”

韩琅疑惑的转头。

“怎么现在的瘸子也能跑到提制院来讨饭来了?”

一身翠色官服的胡窥江抛了抛手中雀卵大的带朱白璞玉,颇为不屑的看了眼身侧的韩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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