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书青简牛八梦已尽 觅朱衣龙女痴未完【其一】(1 / 2)

话说赤瑕国南方某座小城内原住着一位姓牛的书生,因在族中排行第八,故单名一个八字,表字慧纹。其人才貌平平,并无一技之长,却自认有补天之才。时值太平盛世,慧纹便想去京城谋个一官半职,没曾想在那烟柳繁华之地挥霍五年也没混出些许名堂,落魄潦倒只得躲回故乡。他因自诩读过几本圣贤书,便不愿去做那些劳苦活计,整日只在家中望月兴叹。某日慧纹正在街上闲逛,恰遇大雨倾盆,便急忙寻了处屋檐躲雨,狼狈懊恼间忽瞥得身旁草木之中正掩着一本旧书。慧纹既是读书人,不忍见书落在水里,便挽了袖子伸手拾起。细看之下不过是一部残破旧书,封皮被血污浸染,其上唯有风月二字依稀可辨。慧纹见此二字,料定此书必是写作男女欢爱之事,倏地心神激荡,打量四下无人,便将旧书揣在怀里,待雨势稍减便匆匆返回家中。直至夜深人静之时方才拉了窗帘,锁上房门,开灯取书翻阅起来,不想刚翻过两页便大失所望。原来那书中年代人物事件记述详备,却唯独不见风月笔墨。纸上所载不过是天倾地陷之际,庙堂草野之间,大忠大奸之人的三五旧事罢了。慧纹才疏学浅,只当书中所著乃是异界故事,虽不知是哪个世界之中的赤瑕国,读罢倒也还算有趣,盖因世事虽异,然情理相通。慧纹闲来无事,便择书中玄幻奇妙故事摘抄一二,攒成此书。

我自幼便与慧纹相识。旧年春节他曾携书稿前来拜访,酒席间与我谈及此事,并将书稿托付于我。我观此书不涉时事,其中所述不过是故国旧梦、死人故事,字里行间唯余作者心内痴幻而已。只是作者文笔晦涩,遣词造句似是信口胡诌,读起来只觉味如嚼蜡、不知所云,加之情节俗套毫无新意,我仅匆匆翻阅一回便将其束之高阁。待节后我前去归还书稿,却见牛八家早已人去屋空。虽是初春时节,依旧雨雪纷飞,大地一片苍白凋敝之相,积雪覆盖下的旧房子更是未曾住过人一般,恍惚间竟令我怀疑世间是否果真有其人。故我将旧友书稿整理传抄,以冀世人勿忘其人其情。此书若能供人茶余饭后消遣片刻,我便是不负故友所托了。

盛平十五年三月

赤瑕国京城皇宫内,一群官员头顶金梁冠身穿朝服,如同红蓝相间的彩云一般闹哄哄地簇拥在一起,旁若无人般喧嚷着往大殿快步走去。

此时临近晌午,公主瑛怜仍赖在寝殿内床上假寐,听闻远处喧嚣声起,料想这些人必定又是去弹劾凰麟鸯,少不得还要与父亲吵闹纠缠一番。屋里几个大丫鬟早不知往哪里偷玩去了,外围又是些进不来的小丫头。瑛怜心内盘算着眼下正是等待许久的时机,用念气感知屋内确是无人后,猛地睁开双眼,一跃而起扑到衣柜旁,从最深处翻出藏好的包袱,又将身上的袄裙脱下换上备好的布衣,接着挽起头发,急匆匆往发髻间插了根发簪。准备妥当后,瑛怜从书架夹缝间抽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置于桌上,确认屋外没人便从半开的窗户间窜了出去。屋后传来小丫头们清脆的笑声,瑛怜也懒得去管她们,轻轻一跃翻上屋顶,蹲下身来确认四周的情况。只见后头四五个小丫头正低着头围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玩些什么,几个大丫鬟果然全都不见踪影,想必是跑别处凑热闹去了,远处卫兵们的布置与她之前的调查别无二致。瑛怜在脑海里重温了一遍预定好的路线,只要能躲开殿外两名卫兵便是天高任鸟飞了。

瑛怜刚想逃开,忽听得那两名卫兵聊起天来。

其中看着年轻的卫兵似乎也想去瞧瞧外边那群人这回又能闹出什么动静,一边探出上身奋力伸长脖子,一边开口对身边的同僚说道:“如今这些当官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咱陛下也是脾气好,竟由着他们这般胡来。”

身边年长的卫兵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似是对这般喧闹习以为常,随口应道:“咱们陛下还是性子太软,愿意听他们瞎扯淡,如今竟让这些家伙越发闹得凶了。若是换做先帝这种聪明有气性的,才懒得去理论这群胡闹的东西呢!”

年轻卫兵闻言缩回头来,小声问:“老叔见过先帝?”

年长的卫兵瞥了他一眼,回道:“我这一把子年纪又不是白活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跟随先帝平叛、远征,早在死人堆里摸爬好几回了!”

“现在就你我两个,老叔你跟我讲讲先帝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可好?晚些时候我请你去吃酒。”年轻卫兵兴致上来,也不管他二人正在执勤,仍凑到年长的卫兵身边,“我曾听人说先帝是个贪财无能的昏君,但我爹妈听我这般言论便要打我,老叔你说呢?”

年长卫兵听他说了先帝坏话,心中已是不悦,一巴掌将年轻卫兵的头盔拍歪了过去,“不止你爹妈要打,就连我也正该打你!”

年轻卫兵伸手将头盔扶正,陪笑道:“老叔消消气,我记事的时候前代皇帝都快退位了,我哪里晓得这些?年轻小辈不懂事,您也该担待些才是。”

年长卫兵瞪了他一眼,仍旧靠着墙壁仰望天空,发出一声长叹,过了许久才幽幽念叨:“唉,说来我跟你父母这辈竟能当得半世太平民,曾得见赤瑕全盛治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瑛怜伏在屋顶上听得真切。前代赤瑕皇帝退位时瑛怜尚未出生,她只知其是父亲的兄长,十五年前因为某些变故落得至今生死不明。瑛怜曾问及先帝下落,父亲却面露难色无言以对。她知父亲性情仁厚,绝不会如坊间传言那般为了皇位手足相残,但也从此留了个心眼。瑛怜偷听守卫谈话正听得入迷,便想等他俩说完了再离开,没曾想刚才匆忙挽起的发髻突然崩散开来,将本就没插牢固的发簪弹飞了出去。木制的发簪撞击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年长的卫兵生性警觉,听到一点轻微响动便立刻止住话头前来查看,结果一抬眼便见到个平民打扮的少年正伏在公主房间的屋顶上,好在他于宫中执事多年,立刻认出屋顶上那人并非歹徒刺客,而是变装的公主,只得扯开嗓子无奈地大喊道:“快来人!公主殿下又要逃走了!”

卫兵这一嗓子立刻让剩下的半座皇宫也骚动起来。以往公主每次试图逃出皇宫都会闹得鸡犬不宁,因此几回操练下来,皇宫里的侍女和守卫们对于阻截公主出逃早已是驾轻就熟。转眼间一群人便扛着木梯,手拿网绳小跑了过来,另有一队人马提前部署在皇宫各处要道架设起木栅,等着公主前来自投罗网。瑛怜站在屋顶上,见下面卫兵们布置与上回相同,发出一声轻笑,开始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绕开他们。瑛怜双腿发力跃过几间屋顶,而后落在地上,借着宫室掩蔽于殿宇游廊间闪转腾挪,又从偏僻小路间斜插入无人看管的库房,瑛怜推开提前弄坏插销的窗户,翻身躲在里头。待外面喧嚣声寂,瑛怜料想卫兵已经离开,便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果见四下无人。正当瑛怜洋洋自得以为甩掉追兵时,一群伏击的卫兵突然架着木梯从围墙外涌了进来。瑛怜被吓得一激灵,赶忙向后空翻,跃上屋顶。瑛怜自认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想到竟有高人猜到她的去处,宫里的防守更是比先前还要滴水不漏。瑛怜在屋顶上望着卫兵们搭好梯子爬上来,心知这次恐怕又要被逮住。

为首的卫兵半个身子攀上屋檐,仰头冲着瑛怜喊道:“公主殿下!快回来吧!您别光想着自己跑出去玩耍,也可怜可怜我们呢!您要这样跑出去,就算陛下脾气再好,也免不了挨这一顿责骂!”

瑛怜闻言计上心来,轻笑道:“莫怕,这回我在屋里留了书信,陛下见了自然不会怪罪你们。好叔叔,放我走吧!”

年幼的公主显然没什么威信可言,卫兵们并没有理会瑛怜的请求,依旧爬上屋顶缓缓接近她,“公主若是再胡闹,可休怪我们无礼了!”

“好好好,这回又是我输了罢!”瑛怜装作泄气的模样,将包袱往地上一扔,趾高气昂地命令道:“要我下去也行,快去寻了轿子来抬我下去!”

卫兵无奈道:“小祖宗,哪有人往屋顶上头抬轿子的?”

瑛怜却是不管不顾,仍旧娇嗔道:“可要留心!要是给我磕着碰着了,保管你们不死也得脱层皮!外面的人快去寻了来!里头的也都给我上房顶来接驾!”

卫兵们见公主这幅颐指气使的模样,自然是不敢违抗,只得乖乖照做,留下的人手忙脚乱商量着怎么把公主安稳地抬下去。

瑛怜眼看卫兵们跑开了大半,剩下的又一个个全都听话地上了屋顶,脸上终究是绷不住笑出声来,“那你们就留在上头,好好想想该怎么下去吧!”瑛怜从数米高的屋顶上跃下,轻飘飘地落在木梯旁,伸出根手指往梯子下端一戳,木梯便往后一歪,倒在地上。

“公主殿下!别胡闹了!把梯子放回去好不好?”得知被骗的卫兵们在屋顶上气急败坏却只能挤出笑脸恳求。

“你们可别想着跳下来哟!万一摔断了腿我可是会心疼的!”瑛怜笑着朝屋顶上的人招了招手,“放心,等下会有人来救你们!”瑛怜捡起地上的包袱,刚转过身准备跑出去,没曾想迎面撞上一个人。“呀!是谁……”瑛怜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样貌,便被他抓住手腕将手臂反扭到身后,“放……放开我!什么人!”

“梦剑仙!是黄大人来帮我们了!”被困在屋顶的卫兵们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欢呼起来,“抓住公主!抓紧了!千万别松手!”

听到卫兵们的叫喊声,瑛怜心里一惊,扭头望向身后的男人,原本跋扈的气势瞬间萎靡下去。“师父……”

原来抓住瑛怜的人乃是她的师父黄梦粱,因他双目失明且剑招怪异如同梦游一般,故被称作赤瑕国的梦剑仙。其人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健硕,相貌雄伟,双目微启,含威不露。此时黄梦粱正头戴冠帽,身着大红蟒袍,与往日散漫不羁的形象大相径庭。瑛怜见黄梦粱穿着如此正式,心内便知师父此次进宫绝非特意来抓她。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