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醉仙楼上月醉人(2 / 2)

再说进来的那二人。一人身着墨色长裙,身披白缎子秀桃纹斗篷,带墨色面纱,手指纤细,指甲略显苍白,微有血色,叠放小腹前。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黑色短衣绿色短裙的二等丫鬟,面带窄边面纱。另一人则身着桃色对襟盘花扣袄裙,穿藕荷色对襟褙子,头戴桃色面纱,个子稍矮一些。她身后也跟着两名二等丫鬟,头戴面纱,两人手中各提着一盏兔子灯。李玥玥微微朝二人一曲膝,二人也屈膝回礼。三人入座,李玥玥坐上手,两名小娘子缓缓坐下。二人的丫鬟也分别站在自家小娘子的身后,并且摘下了面纱。

两位小娘子也摘下面纱。墨色长裙的小娘子约么和李玥玥一样,也十五岁,挽着反绾鬓,插着奶白色的花树钗,精致的脸蛋有些苍白。杨柳纤腰,眼睛似含一汪春水,嘴唇上涂着胭脂石榴红,精致的妆容却不掩瘦弱。桃色长裙的那位小娘子比李玥玥小一点,大约十三岁,圆溜溜的大眼睛,眉间点着一点胭脂桃花花钿,肉嘟嘟的脸蛋还没有褪去儿童的稚嫩,翘挺的鼻子上长着一颗灵动可爱的黑痣,小嘴红的像樱桃,整个人水嫩嫩的,挽着一个扁形鬓,插着水晶镂空花卉步瑶,元气满满,像个小太阳。

李玥玥微微一笑,嘴唇抿起,如碧柳抚春水,说道:“雁兮,桃夭,王伯父可好?”

雁兮和桃夭都是当朝三品官员王中元的女儿,王雁兮为长女,因为遗传患有心病,王桃夭为次女,她们的母亲在十三年前因难产和心病发作而去世。王中元与妻子感情极好,虽无子嗣,却不愿再娶,一手抚养两个孩子。二女与李玥玥结识于去年宫宴并交好,虽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两家常有书信往来,互赠礼品。

王桃夭圆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看向了王雁兮。王雁兮微微点头行礼,表达谢意。她开口说话,声音很轻,如古琴的余音,但柔弱略显单薄:“多谢挂念,阿父身体康健。李伯父、伯母如何?”

“阿父阿母精神甚好,玥玥将代以传达关切。”李玥玥也微微欠身作为回礼。

王桃夭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一排雪白的牙齿像碎玉一样整齐:“玥玥阿姊,我可想你了。上次一别,都半年多没见了,你看,我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一点什么?”李玥玥一双杏眼看着王桃夭,随即会心一笑:“是了知。定时你比上次多带了两名丫鬟和两盏兔子灯,对不对?”王桃夭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如银铃一般清脆,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月牙:“对呀,玥玥阿姊,你怎么一下子就发现了?你好聪明。”说着,便左手一掖裙摆,站了起来,右手从一名丫鬟手中接过一盏兔子灯,双手持灯,走到李玥玥身边,双手一递:“玥玥阿姊,给,这是我亲自挑的兔子灯,你一个,我一个,好看么?”李玥玥站起身来,微微欠身拿起兔子灯,一名武婢上前接过。

“多谢桃夭。我也给你和雁兮准备了一样礼物,今日整好送给你们二人。”李玥玥伸手从紫荷香囊中掏出了两个小包。王雁兮站了起来,微微一揖。桃夭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小包,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裙摆,不安的搓着,身子有些摆动,前倾,但是没有立刻上去接,而是右手半握拳,放在左手掌心,微微一揖,才上前去接过礼物,之后来到王雁兮座位前,将两个小包双手捧上。王雁兮微微点头,看上去十分满意,右手前伸,左手挽着衣袖,拿了一个小包。王桃夭的嘴角上扬,尽管她在尽量克制自己,但是走路时由于很兴奋,所以裙摆一颤一颤的。她回到自己的位置,将小包紧紧攥在手中,眼睛一直瞟着小包,但是始终没有打开礼物。

王雁兮微微带有一点歉意的转向李玥玥:“玥玥,真是抱歉,你也知道,桃夭现在还小,礼仪学的还是不够,还是不够沉稳。”王桃夭小嘴一撇,但是眼睛依然撇着小包。看到了王桃夭的样子,王雁兮改变了话题:“她今天出门,家父本来想让她和我一共只带两名丫鬟,可她非要自己带两名丫鬟。来到灯市,她看到了几盏兔子灯,便一定要买两盏,说是要送给你。”听到这里,王桃夭奶乎乎的小脸蛋有点发热。王雁兮继续道:“我们今天本来提早出门,想要提前来醉仙楼,谁知道到了醉仙楼,有人说见到一位小娘子,听描述我们就知道是你,便上来了。让你久等了。”“你我三人之间不分彼此,何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已经吩咐店小二准备点心蜜饯和淡茶了,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备好了。”

看着王桃夭那蠢蠢欲动却又不敢的样子,王雁兮摇摇头,将自己的包裹拆开。王桃夭精神一震,见姊姊拆开了包裹,也顾不上优雅,火急火燎的撕开了油布包裹。包裹有三层,一层油布,一层绢布,一层丝绸,看来里面的东西十分珍贵。王桃夭一见到那件包裹自习的东西,嘴巴不由自主的张大,笑意充满了一双大眼睛,口中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哦”的一声。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也可能是看到了王雁兮即将皱起的柳叶眉,王桃夭急忙闭上了小嘴,但是心里依然高兴地想要大声尖叫。

能让王桃夭高兴成那样的会是什么呢?只见那小包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翠色欲流的琉璃腕钏,光滑润泽,上面雕有一枝含苞待放的白玉荷花,美不胜收,仿佛是一幅碧池白荷图,颜色要流出来似的。腕钏边上还放着三副耳坠,一副是素色的白荷耳坠,一副是桃色的牡丹耳坠,一副是银鎏金白玉水滴环形耳坠。这一个小包里的东西大约值五两银子。五两银子,并不算特别贵,甚至相较之下还稍微更便宜,但是凭借着这极为精美的造型与成色,依然能成为头等货色。王雁兮的包裹也是一样的。王桃夭兴奋地戴上了琉璃腕钏,又戴上了桃色牡丹耳坠,大眼睛水光灵动咕溜溜转来转去:“玥玥阿姊,姊姊,好看么?”李玥玥见王桃夭那么兴奋,心里也高兴极了,面上却只是一笑:“好看,桃色的耳坠特别适合你。”“是吧,玥玥姐,你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这个耳坠特别适合我!”

王雁兮微微皱皱眉,神色有些不悦,刚要开口阻止王桃夭,王桃夭却又开口:“玥玥阿姊,为什么你带的是武婢呀?你的丫鬟呢?”“桃夭!不可如此无礼!”王雁兮尽管小心的压低声音,但是仍然透出了严厉和愤怒。王桃夭眼睛顿时积蓄起了一汪泪水,骨碌碌地打转,小嘴一撅,下巴有一点颤抖,她眼睛盯着自己面前的桌子,时不时又生气的朝王雁兮瞥一眼,眼泪好像时时刻刻都要从眼眶中“吧嗒”一声掉落下来,满脸都是不服气。她感觉很没有面子,但是也不敢再胡闹,索性不再说话。王雁兮对着李玥玥歉意一笑:“玥玥,桃夭还不懂事,别放在心上。”李玥玥见王桃夭仿佛每一秒都要哭出来,急忙打圆场:“没事雁兮,你我三人之间不分彼此,不必有什么礼仪之分,别对桃夭这么严厉。桃夭,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必见外。”听了李玥玥这番话,王桃夭突然感觉一阵委屈袭上心头,差一点“哇”的一声哭出来,好不容易才忍住,但眼泪仍然“吧嗒”一声掉了下来。她身后两名丫鬟急忙上前,帮她拿手绢擦眼泪。王雁兮叹了一口气:“桃夭,别哭了,你这样多不成体统,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再买几盏灯笼当赔礼了,好不好?”听了这句话,王桃夭“吸溜”一吸鼻涕,两双泪汪汪的大眼睛抬了起来,破涕为笑:“这是你说的,别反悔!”“好,不反悔,别哭啦。”“太好了!”

“玥玥阿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王桃夭又转向了李玥玥。王雁兮微微摇摇头,没在说话。李玥玥轻描淡写的挥挥手:“也没什么,只是家父家母说这样能安全一些。”“哦,玥玥阿姊,是不是因为你现在很有名气呀?”李玥玥嫣然一笑,没再回答,算是默认。

“叮,叮,叮。”门外,几声碰铃传来。李玥玥身后两名武婢微微掀开帘子,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两人手中各托着一个木质托盘——每个木质托盘上都雕刻着牡丹纹——走了进来,将托盘放置在了桌子上。第一个托盘里放着两个釉上彩青花瓷盘子,里面盛着点心:一盘印有五瓣桃花的白色酥皮蔗浆玉露团,一盘细腻柔软的蔗霜龙须糕。每种点心各三个。第二个托盘里放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果子蜜饯和三站青玉杯,一把青玉茶壶。另外,这个托盘里还放着三双象牙箸和三个青蓝釉的圆纹盘子。李玥玥身后的武婢取了一双箸和一个盘子,并为李玥玥倒了一杯茶,放在李玥玥面前,之后是王雁兮,最后是王桃夭。

看那茶的颜色,便知道是上品阳羡茶。青玉杯上方冒着汩汩热气,青绿色的茶水如同浅色的翡翠,在雅间灯笼的照映下“波光粼粼”,如同青草的翠绿。李玥玥右手捏住青玉杯,左手轻轻托住底部往身前一举,稍稍颔首点头以表致意,另外两人也以相同的动作举杯。三人用左手挡着嘴巴,微微抿了一口茶,放下了茶杯。李玥玥道:“你我三人许久未见,今宵难得团聚,一定不要拘束。”话音未落,王桃夭便率先夹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王雁兮皱起了眉,但也没说什么,自己等李玥玥吃起来后才夹了一块龙须糕。李玥玥身后的一名武婢将雅间的帷幔拉开,三人吃点心的时候谁都没说话,注视着窗外的夜景:星星在天空中璀璨的闪耀,一轮金黄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天空中。在平时,现在早就是宁静的宵禁了。但是今晚,花灯,河灯照耀着长安街和一旁的河水,波光粼粼的水纹上行驶着游船,游船上歌舞升平,石榴裙若隐若现,里面传出钿头银篦等贵重发饰击打节拍的声音,和着琴箫之音博得一片喝彩。王桃夭一只手撑着头,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桃色牡丹耳坠,眼中映出了万家灯火,腕钏自然地往下滑。一朵朵花焰在空中绽放,从中心耀眼的明黄一直渐变成喜庆的大红。长安街上的人群流动,热闹非凡。

蜜饯和点心很快就吃完了,但是茶水依然是温热的。李玥玥亲自站起身端起茶壶,将青玉杯斟满翠色的清茶,茶水顶端浮现出一些泡沫,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李玥玥端起茶杯,一笑百媚,眼波流动:“举杯问盏,谢诸君伴,祝年物候新。”说罢,轻抿一口,落座。王雁兮也斟满了茶盏,右手持杯:“提笔蕴词,幸各友康,愿长似今宵。”也小品一口。轮流对诗词是三人长久以来的习惯。

王桃夭见了,也急忙站了起来,斟了半杯茶,朗声说道:“岁月静好,花色妖娆,盼乐哉未央。”“甚好。”王雁兮嫣然一笑,回头对丫鬟道:“叫店小二取些纸笔来。”

纸笔送来,王雁兮轻轻蘸墨,雪白的毛笔在纸上晕开了墨痕。字迹俊逸纤巧,将刚才的诗词记录了下来。王雁兮将一份诗词递给李玥玥,李玥玥起身接过,另一份则自己叠好别进腰间。

“雁兮,你上次书信中曾说,你准备定亲了?”李玥玥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注视着窗外,不经意间问了一句。王雁兮低眉垂眼,羞涩一笑:“是呀。阿父说我年纪到了,身体不好,也不像你有这么好的前途,得赶紧嫁人,否则以后就嫁不到好人家去了。”“那你有什么打算么?”李玥玥转头看向王雁兮。“没有。阿父已经和范阳卢氏定亲了。卢家不乏有文韬武略的人,听说卢照邻就是范阳卢氏,只可惜后来落得那样悲惨的结果。我倒是很喜欢卢照邻的诗句”“那你知道你未来的郎君么叫什么吗?”“好像叫卢尘年,平日里喜欢习武,读书不少,在卢家属于最小一辈的。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卢家还没下聘礼,出嫁的日子也未定。”说着,王雁兮的神色黯然,“不知明年这时候咱们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算了。”李玥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心里一阵堵塞,眼眶有点湿润:“嗯……”

王桃夭似乎也有些伤感,但是因为早就知道姊姊出嫁的时间,没有像另外两人一样心情沉重,她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日是元旦,离出嫁的时间还有一年多呢,担心什么。再说了,我们可以经常去找姊姊去呀。玥玥阿姊,咱们好不容易一聚,说点高兴的事情吧。”

王雁兮浅浅一笑,眉间的忧愁却仍然不减,对李玥玥道:“玥玥,令兄是不是在地方办事得力而官升为五品京官呀,恭喜,恭喜。”李玥玥一听,立刻眉花眼笑,如风摇春桃,语速也不知不觉的稍有提速:“是啊,阿兄近下个月就将回京。几年不见,阿父阿母准备在府中摆烧尾宴,邀请同僚一同庆祝,顺便接风洗尘。请帖估计再过几日就会送到了,到时候请一定要赏脸来。”

“那太好了!咱们过不久又可以再见面了!玥玥阿姊放心吧,我们一定去。”王桃夭瞪大了眼睛,声音越提越高,差一点就蹦起来了。王雁兮急忙朝她看了一眼。王桃夭才安静了下来。

茶壶的茶嘴口已经没有了热气,余温都不剩了。三人就那么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灯笼里的红蜡烛早就燃尽了。武婢出去找了一次又一次店小二,端了一支又一支的蜡烛回来,又一支又一支的燃尽。月亮的光辉渐渐暗淡了,长安街虽然很热闹,但三人越聊心里越难受,谁都不想离开。

李玥玥叹了口气,站了起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如你我三人合奏一曲,以作为本次相聚的首场。”听说要散场,活力四射的王桃夭也有些沉默。

武婢从店小二哪里取来了洞箫,古琴和琵琶,分别递给李玥玥,王雁兮和王桃夭。三人准备好后,李玥玥轻起玉唇,一阵幽幽的萧声如一缕薄纱轻响,音色如小河流水般紧促,又像空山鸟鸣悦耳。萧声盖过了琵琶和古琴,时缓时快,如雨点哔哔啵啵落在青松绿竹之上,乱红飞落泥土之中,如小桥流水,溅起点点水珠洒落青苔。古琴和琵琶配合着,仿佛风轻了,云散了,仿佛一抹淡淡的晚霞映射在小桌上,茶盏中微微透出清香。三人你来我往的演奏了无数个回合,谁都不愿意停下。

突然“嘣”的一声,王雁兮手中古琴琴弦断裂了,乐声戛然而止。三人同时愣了一下。

李玥玥叹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了,你我谁都不便太晚回府。记得一定要收请帖、来我府中赏脸。”“玥玥阿姊,我们定会去的。”

三人在武婢、侍女的帮助下带上面纱,披上外衣,李玥玥那好腰扇,左边的武婢拿好兔子灯,与另外两人最后在醉仙楼门前行礼送别,在武婢和丫鬟的帮助下进入了从未离开的马车。马车“嗒嗒嗒”的马蹄声渐渐远离,风铃“叮当叮当”响个不停。长安街依旧热闹非凡,醉仙楼依旧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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