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连一根蒲草也没刮起（1 / 2）

敏慧今晚睡得格外的早。

她里里外外地把全身洗了个遍，这是一件很累的活，尤其对于她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

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必须这么做。

小布不停地摇着尾巴，慢条斯理地爬上她的枕头，调整好姿势后，便打算窝睡在这里。

“不行，小布。”敏慧用她干瘦的手，拍了拍黑猫的头。

小布极不情愿地挪开了位置，跳下床与其他猫挤在了一起。

它们都是弃猫或是流浪猫，有的瞎了只眼，有的耳朵缺了个角，敏慧不忍心看它们流离失所，便买了些猫粮，撒在家门口。一开始只有小布，后来渐渐的猫越聚越多。

老了，敏慧在床上一时睡不着，她喜欢回忆往事。

有时候，回忆着回忆着，一觉醒来，却认为现在的生活是不真实的。

她再次看了眼墙上的照片。

大概是凌晨的时候，具体时间，敏慧也不清楚。

她突然就醒了，枕头边上毛绒绒的，她用手推了一下，听见是小布的叫声。

敏慧看见小布的眼睛幽幽发着绿光，她爬起身，床下绿莹莹的一片，它们都被吵醒了。

它们看着房门。

敏慧听见房门轻微的响声，她甚至能想象到锁孔的转动。

年轻男人的声音：

“不是，你明明可以直接把我传送到里面的，为什么偏要我开锁。你是不是觉得看我开锁很好玩？等会被警察逮住就更好玩了。这么晚了，我们还去找人家，不好吧。”

“闭嘴。”一道冷冷的女音。

“你行你厉害，等会你上，我是开不了口，这业务我没你熟。诶，你是不知道当初周华在我面前可怜的样子，谁能接受呢，你倒好，还把人家魂魄给斩了。”

叭叭一大串，那人橇着锁，嘴巴也没歇过。

房门被打开，敏慧已经站在了门前，吓得杨子倒退了几步。

“别报警，我们能解释。”

“你们是来送我走的吧？”敏慧心中已有了答案。

“什么？”

“以前在山里面，常听老人说，鸟会预知到它们的死亡，把它们的尸体藏在人和其他野兽永远发现不了的地方。”敏慧说。

杨子在组织他的语言，面对死亡，再玩世不恭的人也会变得严肃。

“所以，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告诉我我的死讯。”

“恐怕不止于此，”无常冷冷开口，“你是罪人，我们负责把你押入地府。”

“是的，是的。”她颤颤地说，“方便开灯说话吗？”

“开吧。”

灯的光亮照射下，敏慧看到，一对年轻的男女。

“我们来早了，你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我可以坐着等你。”无常靠门坐下，眼睛盯住敏慧。

杨子拉住无常，慌忙说：

“不不不，别听她瞎说，我们……出去转转玩玩。”

杨子将无常拉出门。刚出房子，无常便打掉他的手：

“你做什么拉我出来？”

“这点人之常情都没有？她要死了，她很悲痛，给她留点空间。”

无常上下扫了一遍杨子。

“看不出来，你道德素质这么高？”

“怜悯是人的天性，这和道德无关。”

黑夜中，两人坐在路边，杨子习惯性地捡起一颗石子，抛着玩。

半个时辰后，两人都无聊透顶。

“都怪你，提前那么长时间来干什么？她又不会跑掉。”杨子抱怨道。

“或者，我可以让她死得快些。”

无常单手提着镰刀，向房子走去。刚迈出两步，镰刀便化为羽毛飞回杨子体内。

“嘿嘿，你走你走，我看你怎么杀。”

杨子嘲笑，一颗石子扔到无常腿上。

“准不准？五米之内，指哪打哪。”

无常回到路边，抬脚踢掉杨子正向上抛的石子。

“准不准？”

“准，准。”杨子讪讪一笑。

一只猫从他们跟前经过，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最终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了。

“这是老婆婆家里的？”杨子问道。

他们临近房屋，看到门口的敏慧在不断地驱赶猫。她将它们都赶出家门后，拖出两袋子猫粮，割破，一把把地撒在附近的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后，敏慧精疲力尽，她落寞地坐到门前。这个神情，杨子也曾从周华脸上看到过。

被她驱赶的猫，一只一只从四面窜出，围聚到敏慧身旁。它们默默地陪敏慧过完最后一段时间。

羽桥上，无常用铁链套住敏慧魂魄的脖子，像是牵着一条狗，顺着倾斜而下通向地府的羽桥。

“有必要这样吗？”杨子肚子里窝有火气。

“这是我的使命。”无常淡然。

一被套上铁链，敏慧便不由自主地喃喃：

“英子考去了大广念书，车票钱贵，三年没有回来，起先还会给村里写信，随着信的有一些城里的稀奇玩意，但渐渐的竟连这些信也不再寄了。

我每天在少安旁边，他哪经得起我的软磨硬泡，再加上我对他父母也孝顺，他逐渐地不再牵挂英子。

英子去了大城市，飞出去了哪还愿意回来，更何况他在村里也没有长辈的。终于有一天，我对少安说出这些话。他闷头去田里，直到很晚才回来，我一路陪着他。

打那以后，少安和我更亲近了，他也不再跑去镇里看有没有英子的信。

很快，我们结婚了。结婚的前几天，镇里的王厨子找到我，英子要回来了。

我不能再让少安见到英子，我找到她，拦住她不让她见少安，村里人帮我一起瞒住少安。

我告诉她，少安不会见她的。

结婚那天，村子的池塘，英子就浮在上面……”

“够了！”杨子喊道，“无常你差不多得了！”

敏慧眼神涣散，她觉着铁链将她埋藏在心底的伤疤刮开，暴露在外。

杨子两指砍断敏慧脖子上的铁链，敏慧瞬间瘫倒在地，眼泪和鼻涕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

无常拿着铁链的断口，有冰冻的痕迹，否则也不会轻易被砍断。

“你藏得够深啊，杨子。”

“不是你有什么毛病，你们非得这样逼她。”

无常耸耸肩。

“这是我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