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1 / 2)

表姐的挑衅其实是一种期待,期待对方的妥协。可是,得不到回应有时比寸步不让的回击还要惹火,再加上下午的那一大觉,表姐一直辗转到后半夜才心灰意冷地迷糊起来。待她被一阵怪腔调惊醒的时候,疑惑地追忆了很久,直到听那晦涩的呼叫声中夹杂了麦苗压低了嗓门说话声,脑子里“刷”地一亮,耳朵也随之竖起来,隐约听到麦苗的一句“不能给那么多”,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歪头再听却没了声响。欠身看看表,九点多钟了。穿了衣服推门出来,天旭忙起身背着脸就着炉子嘘手,雪萍指着八仙桌朝她示意。表姐见上面摆着五桶挂面,下面还压着五块钱和二十斤粮票,顿时明白了刚才偷听到的麦苗话里边的含义,同时也解读出了逐客的味道,立即扭头回屋拎出包袱,把挂面打进去,钱、粮票揣在棉袄的里兜,伸出手胡撸了几把头发,背起包袱推门径直往院门口走。才走几步,背后响起了一声“唉”,回头一看,麦苗站在小厨棚门口手里抓着俩馒头。表姐回过身一言不发地接过馒头,见馒头已经从中间切开两半,里面加了咸菜丝,说:“放心,我以后不来了。”咬了一口馒头,鼓着腮帮子含混道:“你觉得舒服了吧?哼,昨儿后半夜我想明白了,那男的不待见你,你在这家就是个保姆!”说罢,转身径直出了院门。

天旭在屋里探着头,见表姐的背影消失了,拉门出来,冲院外叫道:“你倒是想来!登门要饭还理直气壮,还胡咧咧,什么玩意儿呀!”

话音未落,麦苗的声音在天旭的耳边炸响:“不许骂我们家人!”

麦苗是一个箭步冲到天旭的背后,嘴几乎对着他的耳朵喊的。天旭一激灵,向后躲了一步,落水狗似的使劲晃晃脑袋:“嘿,你怎么还护着她?她昨晚上说的话我可听见了,整个一白眼狼!”

屋里响起了雪萍的声音,麦苗拉门进去,雪萍把麦苗招呼到身边,莺歌燕咽地诉说着,麦苗只听懂了“表姐都这德行了还欺负人”的意思,便打断说:“她都要饭了也比我强。”雪萍骤然闭了嘴,天旭挑着眉毛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天天大米白面揣着,怎么还比不上个要饭的?”麦苗听了,垂着眼帘扭身推门出了屋。

其实,麦苗的心绪她自己都理不清楚。看到表姐包袱里那些破烂儿的一瞬,她的心敞亮了许多,她不知道宽恕宿敌的最大力量来自于怜悯,自然也弄不明白她昨天临时决定蒸馒头是施舍还是炫耀还是借机清算旧怨。可表姐对自己困苦的诉说,虽沉重哀怨,却云淡风轻地描绘了一幅女孩子们都梦寐以求的、充盈着甜蜜的画卷,那才是炫耀。麦苗由此坏了心绪,此后对表姐的的体贴关怀都是她的挣扎。骨子里,她不愿意留表姐过夜,表姐果真看出了端倪。最后的那两个精心预备的白馒头不但没有帮她扳回一城,还被表姐的临别赠言丝毫不留情面撕了脸。可是,最终击溃她的,却是表姐可以洒脱地离去。

麦苗一整天都没说话,晚上还把米饭焖糊了。天旭叨咕着“这么点儿事儿都干不好”,直到吃完饭眉头都没舒展开。归置完毕,麦苗也没像往常一样哄着俩孩子上床睡觉,只说头疼,早早地歪在自己的床上。听着孩子们睡着了,麦苗又起身坐在雪萍的跟前说:“姐,我得回趟家。”雪萍“嚯”地伸手抓住麦苗的衣襟,“我得回去跟我妈说说,别不让表姐回家。”雪萍用手比划着写字的动作,“我妈不认识字。我妈和表姐闹成这样都是因为我,我不能不吱声。她现在怀了孩子,男人又得去工地,她一个人万一有个什么事,我就真没脸见我妈了。匣子里您留的那五十前些日子看病已经没了,所以没敢给我表姐多拿。我还得拿点车钱走,您让大哥看着花吧。”说着,从腰里解下钥匙塞到雪萍手里。

天旭鼓着眼珠子说:“不行,你这叫搁车!”

麦苗脑子里一下回荡起昨天表姐在屋里嚷的那几句话,“噌”地站起来厉声道:“那你们就另找人吧!”

几乎是随着麦苗的话音,雪萍被窝里发出了一连串的闷响,天旭像听到空袭警报一般跳着脚躲进了里屋,前脚关上门后脚味道就窜出来。麦苗过去按照惯常的程序掀起雪萍的胯部准备撤出下面的单子,雪萍竟借着那一瞬间的惯性,一头向地下栽下去,把麦苗带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那一刻,麦苗听到了一声类似劈柴折断的脆响,随即是一声狼一样刺耳的哀嚎在她耳边炸响。麦苗起身再看雪萍,她的一侧脸着地,上半身直挺挺地拍在了地下,臀腿扭曲着挂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

雪萍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是后半夜了,急诊室的值班大夫打着哈欠先做了常规检查,生命体征居然都还正常。照了片子确诊是髋骨骨折,好在没有错位,可手术,也可保守治疗。但是,无论手术还是保守,都仅限于对骨折部位的治疗且不保证与患者治疗部位有关的功能的恢复且不对该部位及其他部位功能再弱化负有责任,让家属自己定夺。天旭红着眼珠子冲着大夫高叫:“什么玩意儿,你们还干点儿正事儿吗?”摔门而去。回到雪萍跟前,见她满脸冒着黄豆粒儿大的汗珠,已经无力呻吟了,跟麦苗复述了医生意见,见麦苗转着眼珠子一脸迷茫又嘶吼道:“那意思是聋子的耳朵掉了,缝上指定还是听不见,没准更聋,兴许缝的时候没留神还把眼睛扎瞎了!”随即重复着今夜不知道已经絮叨几次了的“你怎么这么大劲儿呀,愣给她椆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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