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2 / 2)

麦苗心里忍着暗笑,说:“我不比划,大姐不答应!”

天旭怆然歪在床上夹着腿,脸冲着墙哭诉:“妈爷子,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哇?我天天都得想着我边儿上睡了一块大门板!”

“你说什么,谁是门板?”

“不是门板就是一堆板砖!”

麦苗伸手捶了天旭两下。天旭说:“哎呦妈呀,你可别招我了!这喜冲的,给她又冲活了,求求您了,姑奶奶,您还是出去睡吧!”

麦苗当即木头人似的静默了。几秒钟之后,起身卷上铺盖推门来到了外间屋,背后传来天旭长长的、畅快的吐气声,雪萍也几乎同步发出了声响。麦苗垂着眼帘朝孩子的方向努了努嘴,迅捷地铺好了自己的床钻进被窝,拉过被子蒙上了脑袋。

这一宿,雪萍的床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响上一阵。第二天孩子们才出了门,雪萍便“呜呜”地发出声响,不知是哭还是在诉说。麦苗则充耳不闻,一副习惯了假空袭警报的架势,面沉似水地按照早已熟练的流程忙完了活儿,直到警报声已疲惫尽显却依然断断续续,才到了雪萍的身前说:“姐,您别操心了,歇会儿吧!”

雪萍终于收到了回馈,立刻鼓起气力,抬高了嗓门继续诉说着,麦苗鉴别出来的大意是:大旭子想逼死她,她自己也不争气,还舔着脸活着。麦苗说:“姐,大哥的心思还在您这儿,这不是好事儿吗?”雪萍拼着命地摇头否认,麦苗说:“就是!他也瞧不上我。”雪萍更加拼命地摇头,床都跟着晃了起来,麦苗忙伸手按住她:“姐,舅妈本来就说办事儿是为了给您冲喜。要不是为了这,大哥不会同意的!等您好了,还得把手续办回来!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孩子的,以后不再提这个事儿了!”眼看着雪萍马上要发出抗议声,麦苗忙提上菜篮子出了门。

这天,雪萍只要听到麦苗的动静便发出声响,麦苗充耳不闻。直到后半晌,大概是力衰加上无趣,那婉转的哀鸣才越来越弱。像所有无意义的坚守一样,三天之后,坚守的意志大抵要消耗殆尽,屋里渐渐恢复了平静。

第一场西北风过后,屋里笼了火。没几天,大街小巷堆满了白菜垛。这天,连买蜂窝煤带冬储大白菜,麦苗一直折腾到快到中午十一点了,又匆匆跨上篮子去买豆腐,才拐上大胡同,迎面晃过来一件鼓鼓囊囊的蓝底白花棉袄,麦苗不由得心里一动,再一定睛,浑身一激灵:是表姐!只见表姐手里攥着一个字条,仰着头挨个找寻、辨认着每个院子上的门牌,与她擦肩而过居然没有发现她!麦苗忙低下头紧走两步闪在一个门垛的后面,探出头,见“蓝底花棉袄”拐进了小胡同,又踮着脚跟了上去,眼见着表姐的背影踟蹰着终于认准了院门,消失在院里。麦苗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表姐找到自己,慌忙扭头奔了菜站。买了豆腐,心里慌慌的,一时不知道去哪儿躲。彷徨之际,又突然觉得不对劲,急急忙忙往回赶,才进了院子,便听表姐在屋里说话声:“她在我们家十多年,我们一家子好吃好喝像供个祖宗似的供着她,临了,五斤挂面五十块钱就贱卖给你们家了!”麦苗慌忙跑进了屋,却率先从味道上判断出雪萍又有了情况,慌忙奔过去处理。天旭抬手指着表姐:“她……她……赶紧把她弄走!”说完捂着鼻子就要出门,表姐一步跨到了屋门口:“你不能走!那瘫子也说不了话了,只能跟你说!”

“我……我也不认得你。”

表姐一指麦苗:“你不认得我认识她吧?我是她表姐!你们也太黑了!她在这儿这么长时间,那点钱,就算工钱也早就抵没了,你们比地主还狠!”表姐边说边步步进逼,天旭不由自主地向后撤着:“又不是买人口,那是给你们家彩礼。”

“呸!人还活着呢,你敢娶小老婆?你们家就像旧社会一样买丫头,你压迫贫下中农,把我妹当成白毛女了,你就是个黄世仁,我上政府告你去!”

天旭直着脖子抗辩道:“你才黄世仁呢,你是黄世仁他妈,我们不是买丫头!”说着,跑过去掀开樟木箱子,拿出那两个证亮给表姐,表姐一歪头:“我不看!”抬手指指正在忙活着的麦苗:“这还不是使唤丫头?”又拍拍麦苗的床:“这不是她的床吗?”

雪萍抬起手指指樟木箱子冲着麦苗喃喃说了一通,麦苗手里忙活着说:“姐,家里没钱了。”

表姐一瞪眼:“我是来看看你是不是天天挨打受气!”

麦苗这才抬头看了表姐一眼,摇摇头,卷着换下的被单子出了屋。天旭借机尾随出来,咬着后槽牙说:“给我留着饭,让她赶紧滚,神经病!”说完,缩着脖子溜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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